“那些人是什么来头?”路乔道,“为何人人都道他们是天神?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杀人,官府都不管的吗?”
漠兰城还是有官府的,这和边阳山里穷乡僻壤的地方不一样。就算是他明月阁在边阳如何得势,也不过是在官府不伸手的角落里横行霸道,就像是边阳城那样的地方就得是小心翼翼的。
此地是漠兰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大的动静官府怎么就不管?
道士反问,“姑娘你也不是没想到惊动官府吗?明明自己都命不久矣,此刻就靠这一口气儿吊着,可即便是如此也要凭一己之力去救人,这是为何啊?”
这么一问吧好像还是挺有道理的。
路乔细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是因为没有这个习惯,这么多年混迹江湖,遇到事儿总是自己上手解决,所以一出了事儿根本就没往那儿想。
可漠兰城的百姓也会如此吗?那自然是不会的!
她挑了挑眉道:“我有我自己的原因,和他们不一样,难不成是官府与那些个贼人勾结,蓄意坑害百姓?”
老道士就摸着自己的胡子,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感叹道:“漠兰城位于卫朝西境,隔着沙漠便是西域三国,漠兰族人世代在此地传承,生活习惯与东边儿的卫人那是大相径庭。漠兰族信奉天神,天神后人就是族长,也被尊称为天神,冬兰草是漠兰族圣物,相传是当年天神雨化成仙之时舍不得尚在人间的亲眷流下的眼泪所化。这姑娘动了圣物,难怪那些人要找她算账。”
“关于这些事朝廷也是有心而无力的,漠兰族有自己的规矩,朝廷束手无策。漠兰城的驻兵都是朝廷拨来的,最开始的时候除了漠兰城本地人几乎哪里人都有,就连府尹也是朝廷调派,卫朝建国数十年,到了如今才算好些,也开始在本地招兵,但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路乔眨了眨眼,“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漠兰城只信天神不信朝廷,朝廷就算是想管,老百姓也不一定会许他管,这是他管不了的事。”
“就是这个意思。”道士说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姑娘,就是可惜了,唉,可惜了。”
路乔也知道自己很聪明,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真的快要死了,真是可惜了。
近些时候她给思思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她最近的确有一劫难,可是却不至于要了命。她自己没法儿算自己的,老道士莫不是看着面色胡说八道?
“漠兰族人个个儿信奉天神,都是最忠诚的教徒,你虽然也是一身道士的装扮,却能够有如此认知,就仿佛你不属于他们,这样说起来你也不是漠兰族的人?道长不妨说一说,自个儿是哪座山上的神仙?”
“你这姑娘说话忒刻薄。”老道士摇了摇头,“但不得不说有些话你还真说得不错,老道士只是在此处住得久些,原也不是漠兰城之人,不过是寻个清静处自在的过活罢了。”
还寻个清静处自在的过活,这有故事啊。路乔眼神里就有一些戏谑,那道士便说道,“老道士可没问姑娘你的来历,这位姑娘一对儿紫眸,想必身份极为贵重,可老道士想着不过救人一命而已,不至于刨根问底,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施恩嘛,就是要不求回报,就是要没有要求,你说是也不是?”
真会说话呢。路乔淡淡地笑了笑,人家如此高风亮节倒显得她小人了,她倒不至于想做个君子,只不过既然他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还是救人便罢了。他总不可能是封跃白的人,那个人只想着将她们掳走,盘龙丹解药他还没得到呢。
“她怎么样了?”她已经不关心自己了,死不死的也没什么意义,其实想一想,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个世上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今年累月的痛苦和无趣。
生死有命,她认命就好。
“不过是能缓解些疼痛,过会儿人就醒了,再熬个几日放血,将腕子上那东西放了,病症就消了。”他道。
“什么东西?”路乔皱眉,难不成这老家伙知道些什么?盘龙丹与解药的事他都知道了?不至于吧,她才想起来只告诉过思思一人!
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这个时候他就笑得有些诡异了,有点儿故弄玄虚的意思,他说:“是条虫子。”
她却是很明白的,的确是有条虫子,盘龙蛊!
这老头儿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这个时候是这样以为的,可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此虫非彼虫,思思的身子里早已种下了两条蛊虫,一条盘龙,一条栖神。
栖神丹服下第十丸以后蛊虫就开始孕育,生长,渐渐的损伤人的心智,如今痛痒难耐正是因着蛊虫快要长成。而到了那个时候,思思也会失去全部的记忆,所有的痛苦的快乐的都将离她而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老道士说的并非盘龙,不过栖神。
燕思思睡了一个时辰醒来,这个时候她身体就好很多了,虽然依旧浑身乏力,却没了其他的不适,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还是搞不太清状况,“小乔姐?”
路乔这会儿就守在她床前,老道士去偏院儿休息了,她不放心,便留下来照顾她,然后举着脑袋就睡着了。
路乔这会儿悠然转醒,看着眼前的人一下子就精神了,“你醒了啊?”
这算是惊喜吗?
燕思思点了点头,“我们这是在哪儿啊?为什么我头这么痛?为什么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还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使劲儿想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二人向西而去,预备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栖神丹这就开始发挥作用了,总有一天她会忘得干干净净,如今这些,毕竟什么事儿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路乔有些头大,这家伙是病了,不过也不至于糊涂到了如此地步吧?自己被人捆了那里也就算了,那会儿是病得沉了,可如今老道士不是给她治醒了吗?竟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今日她已经问了两次了,就这个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也问过好几次。
即便是心中有所怀疑,她还是耐心的劝慰:“这是你姑姑家,你这几天生病了所以会头痛,可是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点头表示赞同,“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可是小乔姐的表情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看起来似乎很担心,看起来似乎很无奈。
路乔也没藏着掖着,把她病重的时候发生的事全都说了一次,包括她差点儿被人捆着烧死。
“竟然还有这种事儿?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觉得这样不应该啊,她当真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这世上竟有人还能够烧死她?这也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吧。
路乔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脑子能记住什么。”
燕思思不服,“那那些人如今怎样了?该不会还在那儿躺着?”
路乔想了想,仿佛就是这样的。
“你就放心吧,人都在那儿,你是安全的。”
“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小乔姐,完了完了,一会儿人醒了准得找过来,咱还在这儿耽搁什么?依我看还是得赶紧离开。”
路乔还真没有想过这一点,不过貌似还是挺重要的。
“可你现在能行吗?”她如今的样子实在不像能赶路的样子,这柔弱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颠簸?她二人如今都很柔弱。
“当然行,赶紧走赶紧走。”她扶着床榻站起身来,“赶紧收拾东西,得快!”
她心里也是荒凉的,就连漠兰城都如此,这天下可有她的容身之地?怎的就跟一只丧家之犬一样在这荒唐的世上飘荡,终究找不到一夕安稳,不过保命最是要紧,有了生命就有了可能性。她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下去,要快乐地活着。
窗子是用明纸糊的,屋子里头有些昏暗,偏偏这会儿连个窗户都没开,她心中也是一片黯然。
冬兰草很是珍贵的,此番不过泡了四天,连一半都没到,路乔将这东西移出来塞进自己怀里,去到新的地方再救人也不迟。
然而令她们惊讶的是,她们离开漠兰城没多久漠兰城就燃起浓烟滚滚,回头看的时候燕思思捂着嘴没有说话,目光却在闪烁。
老道士摸着自己的胸膛感叹,“还好快一步,还好快一步,要不然我老头儿的小命儿可就丢在里头了,那可真是可惜,可惜……”
人命最可惜了,他一直都这样觉得的,路乔也已经很是知道了。
“好端端的一座城,这就灭城了?”路乔惊讶道。
实在是难以置信,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场景。
燕思思与老道士俱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路乔立时便想到什么,匆匆忙忙赶紧解释,“不是我干的,我没想要他们的命,我虽然挺讨厌他们的,都是一群蠢货,但是不至于杀人吧?”
燕思思也道:“的确,小乔姐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她好歹心地善良,何况她若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
后面的话她没说,众人似乎都懂。她孱弱的身子本身就能够证明什么,以前一定吃过很多的苦,受过很多的伤,如今才会变得这样虚弱。
老道士注意到她手上的茧子,那是一只握惯了剑的手,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你知道就好。”路乔道。
众人打马东行,这不管里头发生了什么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没准儿就是冲他们来的。
人的感觉有时候是很准的,住进了另一座城,又买下了一座宅子,重新泡上冬兰草,燕思思心里有些不安,一直在一边烧香拜佛。
老道士就劝她:“你还是算了吧,他们要杀你,如今死了叫做恶有恶报,死有余辜。”
他是真看不惯这个女人,这就是愚蠢的善良,对自己的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她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
她却道:“他们要杀我有他们的道理,冬兰草是他们心中的信仰,我摧毁了他们的信仰,这是很大的罪,如今他们已经死了,可我应该要赎罪的。”
她在漠兰城生活过许多时候,繁华的街道,热情好客的人。
到了如今,她依然记得这美好,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幻觉,城里滚滚的浓烟带走的到底是什么她却知道了,因为住在这里的第二天她就听说了,有人去过漠兰城,那里尸横遍也……
路乔听了这消息也是一阵难过,她是不是凶手的帮凶?如果不是她将人迷晕过去,凶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得手?可她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她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总不可能看着思思去死。
是非对错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她只是落子无悔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与思思一起拜佛抄写经文。
这个时候老道士就觉得自己很多余,劝劝这个,劝劝那个,都不听。一个一个病入膏肓的,话几天都还不知道呢,还得空想着这些,果然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晚上的时候燕思思早早就睡下了,最近身子不适,睡晚了就会犯晕恶心,她睡的沉了,就做了梦。
“小白乖,小白最可爱。”一个女人哄着一个孩子,”小白快些睡好不好,姑姑都困了。”
孩子还是咿咿呀呀的伸着小拳头,活泼的样子,就是不像是有睡意,身边一丫头劝说道:“小姐不如将小公子交给乳母吧,这您也好几天没睡了,这样熬下去您身子受不住,掌门还要为您忧心。”
女人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晓素,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再看看小白。这孩子都已经烧了一整天了,他这样子我不放心。”
“您对小公子真好,每回小公子生病都是您在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