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度过了一日一夜,整个人都快没人样儿了。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本就是瘦弱的人,这些日子颠沛流离,心里还总不快活,瘦的跟条棍儿似的,如今就显得更加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给吹走。
天亮的时候那股子难受终于是消失了,燕思思出了一身冷汗,缩在被子里终于可以睡去。如今已是初夏了,日子一天一天的热起来,她却一直喊着冷,路乔给她盖上了最厚的被子。
路乔自己的情况也不好,入夏以后便开始畏热,明明还只是初夏却已然常常大汗淋漓,入了伏还不知要如何。她自嘲地笑笑,自己跟思思情况正好还不一样,把她的被子也一并给了她,也算是满足了两个人的需求。
路乔的厨艺是叫人一言难尽的,但如今煮个粥还是不错的,忙活了一早上终于做成了一锅粥,盛了一碗扶起思思来喂给她喝。燕思思艰难地抬起眼皮,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哪儿?”她这声音如同蚊吟,细小的就那么一点点儿,仿佛一条快要断裂的丝线,不过只差那轻轻地一戳。
路乔微微皱眉,一探她的额头果然在发热!
“漠兰城,你说是你姑姑家。”路乔道,“咱们先吃点儿东西,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一会儿你再躺一躺,我去给你请大夫。”
“姑姑家?”她迷迷糊糊地说着,“我好想姑姑,姑姑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小承平,小雪言,我还想看着小丫头长大,想把我的小裙子都拿去给她穿……”
“好好好,给她穿。”路乔胡乱地应承着,坚强的姑娘很少落泪,此刻却是鼻头一酸,死丫头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就跟遗言似的,她哽咽着,嘴角却是艰难地扯出一抹笑,“你会看着她长大,也会见到姑姑。”
她却轻轻地摇头,“不会了,我不会了。对不起啊,小乔姐我对不起你,说好了要带你回家的,我要死了,留下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路乔早就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平生只有两位好友,她早就已经没脸面对钟遥,若是思思再出了事,她就只能是一个人了,将来死了都没人收尸,要暴尸荒野,或者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孤独地烂掉。
这会儿又何尝不是哭自己,“所以你一定要挺住,为了我你也一定要挺住,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家的,要远离江湖纷争,过平静的日子。你答应了,说过了这话你就得对我负责啊小眠!”
“我叫思思,叫我思思。”她笑了,笑得凄婉,如同一朵快要凋零的花。都说叶落要归根的,她可能无法回到故土,但其实回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可临死之前,她还是想用自己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到了地底下,她若是换了名字了,母亲就找不到她了。事到如今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她已经不想去追究了,只知道那是她的娘,她曾经是她最亲的人。
而封眠这个名字,那个人也叫这个名字,害她离开他的就是那个人。封眠封眠,她痛恨这个人!
“思思……”
燕思思道,“但其实我对不起的又何止小乔姐一个,我对不起很多人,我对不起母亲,我把她忘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都不记得她的脸,我对不起父亲,父亲那么疼我,我现在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他,原谅他害死我母亲,我也对不起越夏百姓,这么多年我享受着百姓对我的供养,吃穿用度都是最奢华的,也没有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可即便是如此,我还是不肯为百姓去牺牲,为国去牺牲,不肯答应去和亲,执意要逃婚。我最对不起的就是阿遥了,我那么喜欢他,他也那么喜欢我,可我却杀了他师娘!我就这样死了也是报应,是报应。”
她断断续续说着这些,似乎要把这辈子的遗憾都说完,但是说到最后她却说不下去了,一口气儿快要提不上来。
路乔手里的碗碎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顾不上收拾一地的碎片就赶紧出门去了,慌慌张张地找到了最近的大夫!
那大夫见了她这模样也是吓得不轻,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赶过来,可这屋子里却空空如也。
被窝里还有她的温度,可是人却没了。
这是又被人带走了?路乔心里一惊,不过片刻而已,人怎么就不见了?她如今身子这么虚弱,能去到哪里?难道又是封跃白!
耳边传来了乐声,诡异低沉,叫人心里不由得就是慌乱。
那大夫脸色也是大变,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人就已经在哆嗦了,嘴里就开始念叨,“天神显灵,天神显灵……”
双手合十了跪下就要拜。
看着眼前这场景路乔十分不解,不过她知道,她们可能又有麻烦了!蹲下身子去问那老汉,“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天神不天神的?这世上哪儿来的神!”
大夫眼神里都是恐惧,她说了这话,仿佛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于是不住地磕头,“不是我说的,和我没关系,天神恕罪啊……”
“老头儿你什么意思?”
“是天神,在神庙,神庙显灵,天神显灵!”
“神庙在哪儿?”
“你跟我来!”
路乔无语,能带路还废话!她还以为他要在这儿跪到天神走了上天了!也真是神奇。
她这个人对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向来没什么好感,这世上真得有天神吗?若真是有,天底下这么多不平事,怎么不见他老人家出来主持公道?就算是真有,这种只吃香火不干事的神也不值得她敬重,更不值得她膜拜!
此番又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又要出来装神弄鬼!若与思思无关也就罢了,若是蓄意陷害,看她怎么把这大鬼小鬼的一窝一窝的掘出来!
漠兰城城南的确是有一座庙,这庙宇不算特别,只是一般的城隍庙的模样,从前经过好几回也没怎么注意,何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庙里庙外挤满了人,路乔穿梭在人群中硬生生地挤了进去,就看着院子中央高台上摆了一个十字架子,再有下一幕,便是两个面具人拖着一个孱弱的身子上到了高台,铁链子捆住了她的手脚,而那个人正是思思。
思思还在昏睡着,就被人捆在那里。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人还醒着,好好儿的,哪里会叫他们这么作贱!
只恨她如今是个废人,否则一定狠狠地教训他们!
另有几人搬来了柴火,尽数堆放在思思脚下,这个时候便又有一面具人从天而降了。这面具格外丑陋,简直是恶心了,这四处围着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对着高台上这从天而降的怪物跪地膜拜,路乔看着四周,这就显得自己格外突兀。
那怪物一身道士的装扮,也不知道面具底下是怎样一张猥琐的脸,此刻挥着手里拂尘念念有词,她都不怎么能听懂,仿佛不是卫人的话。
路乔蹲下身子来,抓着一个边儿上的小孩问,“他在说什么?”
那小孩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拜?”还拜得挺认真的,这都是些什么鬼!
看看周围这一群人,不会都不知道吧!
路乔看着高台上的思思,还是没有醒来的痕迹,她额头那么烫,也不知道是自己晕过去的,还是这些人对她做了什么!
“冬兰草可是我漠兰城的圣草,竟被这妖女采了去,天神大人给我们做主啊!”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呼喊,立时便有其他人应和,“妖女祸城,天神降灾,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
路乔如今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就是因为冬兰草。什么圣草不圣草的,再难得能有人命重要?怎的思思到了哪里都是妖女?
看看这些人吧,鸡一嘴鸭一舌的都说着这么恶毒的话,这些人中不乏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平日里都是吃斋念佛的,原来都是假慈悲,不乏天真幼小的孩子,不乏柔弱的女人!
原来都是一副硬心肠,好硬的心肠。
再看高台上那所谓天神,这世上那么多不平之事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唯独关心一株草的死活?再金贵的草能比得过人命?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可这么多人愿意相信他是因为什么?终究是因为内心太过冷漠,残忍,自私!这是骨子里的冰冷,是人性的丑恶!
台上之人挥了挥拂尘,只说一句:“点火!”
便有人拿着火把往那柴火上扔。路乔实在是没了主意,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枚药丸,捡了块石子儿朝那道士脑袋上丢了过去,好在离得不远,手上还有准头!
那石头上系了一包粉,触及到他的瞬间里面的东西立时四散,周遭泛起浓浓的烟雾,耳边传来的是逐渐微弱的挣扎,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待到烟雾散去时,路乔才去到高台上把思思扶了下来。
那些人其实没事,只是中了迷药而已,这迷药分量挺足的,她提纯过的。若不是之前吃了点儿解药,这会儿早就晕死过去,大约得睡上十几个时辰。
睡吧,睡吧,也算是个教训!谁叫他们不知道人命的可贵!做人本来就应该是这个道理,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就要怎样对待你。做了坏事必遭反噬!
她往思思嘴里也塞了一颗解药,回家路上远远地见着了远处站着一个道士,她现如今对道士极其厌恶,可又觉得那人面善,总之不是什么好货色,便绕了路要走。
可那道士阴魂不散,追着赶着也要跟上来,来了就一番故弄玄虚,“两位姑娘印堂发黑,近日里会有杀身之祸,不如听老道一言,十两银子一个护身符,定保两位姑娘无恙。”
路乔冷笑,这算什么,印堂发黑?算命啊!
这是在挑衅她吗?用她的老本行儿骗她的银子?
“不用了,人各有命,老天要收你岂是一个护身符拦得了的?臭道士给我让开。”
“你这姑娘说起话来实在是叫人伤心,前些时候就与你说过,这位姑娘身上有邪气,得驱一驱,否则早晚把小命儿搭进去,老道士本来是一片好心,怎的就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了你说?”
邪气?
哦,他这么一说她是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那个法师嘛,最近真是忙昏了头,竟然都没认出来!
所以是上回她对他太客气了是吧?是不是应该一脚把他给踹出去?那个时候思思身子还好,叫思思给他踹出去,也算是她自力更生报仇了。
“我跟你说,我真是好心,这姑娘身子发烫,痛痒难耐,只怕是命不久矣,她手上那东西若是再不取出来,那就再也取不出来了,老道士权当是日行一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路乔步子一滞,“什么浮屠不浮屠的,浮屠是你家的吗?”
“口误,口误,都差不多。”他道,“你快些考虑吧,留给你的时间不长了。”
路乔如今是不敢相信这种人了,这个人实在是有些诡异,也不知道是什么路子,可他却知道思思的病情。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或许能够救人?
他已经停住了步子了,即便她已经走了好远。她回头的时候他就远远地看着她。这一瞬路乔说服了自己,这个人或许是思思唯一的希望。就看在他刚刚没有同那些个蠢货一般膜拜所谓天神,就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相信他一次!
她对他喊道,“你跟我来!”
一行人便回到了思思家里去。
道士做了一枚药丸喂了思思吃下,一边说道:“你放心,那些人没有对她做什么,因为本就是快死的人,根本就没必要再做什么了。被拖走了就像是死的,这么久以来那么多人想要得到冬兰草,只她一人得手的,她也是第一个被那些个人无声无响地拖走的,这姑娘啊……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