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翘看了他一眼,这眼神看着有几分真心,不过谁知道呢,这个江湖上谁不是在骗,谁又不是在被骗?她一点儿都不想相信他。
路乔在自己房里抄写《女德》,手都要断了才抄完,彼时天都黑了,她伸了个懒腰一头栽在床上,不想晚袖又来烦她,“夫人可不能现在睡,主上那边来过话了,今晚回来陪夫人用晚饭。”
现在不能睡?一会儿还要陪吃?她这是什么命啊!待在这个鬼地方从早到晚一刻也不能消停是不是?
她听了这话,眼睛都已经闭上了,迷迷糊糊地说:“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不过你告诉他,不用这么客气,还是别过来了……”
然后人就睡过去了。
自己家的夫人跟别家的不一样,晚袖已经习惯,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做着手上的事,将那抄写完的一沓子送去主上面前。
陈泽才在书房应付了许多棘手的事,晚袖就将这些东西送过来了,他看着这些歪歪扭扭的字,不由得联想到她写下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比这些字还要别扭,不过二十遍倒是一遍也不差,这是她最瞧不上的东西,可她却抄了二十遍,可见她有多讨厌路南月。只是可惜了,路南月明日就要回去了,她若是知道的恐怕要乐坏,到时候又要嚣张起来,不好管束。
“她说什么了?”
“夫人一直都在忙,没顾上说。”晚袖一点儿都不诚实,主要是她觉得那些话不太好听,主上若是听了,气了,恐怕两人又要闹,那两个要是闹起来,她这个间谍就要两边儿受气,她很弱小的,落到那般地步就太可怜了。
“撒谎之前你首先要想想,你说的这几句你自己相信吗?”陈泽戏谑道。
怎么可能呢?她一定会恶狠狠的诅咒他,多难听的话她都能说出来,那个女人她从来不会忌讳什么,就是很嚣张的存在,此番是很憋屈了,她一定忍不了。他送她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露面,若是露面了,恐怕要被她狠狠咬上一口,撕下一块肉来,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
“夫人……倒也说了点儿。”晚袖这是不得已才说的,主上那双眼睛可真吓人,什么也瞒不过他,他对夫人也是很了解了,她也没有撒晃的余地,“这是一开始的时候她想要跟您商量商量,要不然这个就别抄了,都换了,打了戒尺得了。”
“她这么说?”还真是有意思。这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有多荒唐都不要觉得意外,或许是她挨了这么多年的打,皮糙肉厚了……
路乔白日里睡觉也没有睡了太长时间,便自然而然的醒了,彼时窗外已是夜色,屋子里黑漆漆的,都没有掌灯,黑暗中一切都似乎不再存在,只除了那个人的气息,那双眼睛。
路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又往床上倒了下去,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这场景,路乔掐着眼前这人的脖子,狠狠的掐,“怎么做梦都是你,你是不是阴魂不散?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啊!”
手疼!是真的疼!
做梦也会手疼吗?做梦伤口也会疼?果然这厮就是阴魂不散,做梦都不放过她,这手也是因为他!既然是做梦,那就掐死他,狠狠出这一口气,她卯足了劲儿掐他,突然间屋子里就亮了起来,是晚袖带着众婢子掌了灯,又欠了欠身都撤了出去,她掐着他脖子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不觉得痛不觉得苦,反而还能笑出来,他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两只爪子拨了下来,站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起来吃点儿东西吧,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掐个人都掐不死,路乔,你越来越没用了。”
路乔被他这模样唬住了,所以她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
她刚刚差点掐死他?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是可惜,的确是身上饿的没有力气了,否则杀了这个人自己就解脱了,他刚刚也不反抗,是吃定了她不敢吗?还是料准了她没有力气?其实这个也不用料准,感受一下就知道了,她的确是饿了,肚子都在咕咕咕的响,刚刚在梦里她原本是在吃烤肉。
她迷迷糊糊的踩着绣鞋下了床,往桌案前一点一点的挪动,细细的看了那一桌子菜样,还不错,都是她喜欢的,于是她就当面前这个人不存在,欢欢喜喜的吃着她的晚餐,没有什么比饱餐一顿更值得开心的事了,至少就眼下看来是如此。
“你很不错,我以为你会吃不下睡不着,对你那两位好友牵肠挂肚,担心他们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活着。”
“你既然能把人放走,那就不是想杀人,否则就是多此一举了,阿遥若是在西山被人发现,众人就会将他当凶手逮起来,叶一舟那个人死有余辜,他不配有人给他报仇,阿遥早该杀了他!可是那些人不会这样以为。”
“可我是在利用他们。”
“我知道,这个世上就是有许多人因为还有利用价值才能够活下去,就像你一样,就像我一样,他们也是一样的,不管你什么目的,他们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阿遥很聪明,小眠也不笨,一定可以走出重重迷雾,选择对自己最好的。”她对他们很有信心,在这个江湖上闯荡,各家出的招儿都要接着,在其中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好好利用加以把握,走出最好的人生,本来就该如此,有没有被利用这一点其实并没有价值。
“我对你而言也是有价值的?”他浅浅地笑了笑,倒是习惯了她这样的直白,这种话都摆到明面上了,直来直去的,这也算是率真吧。
路乔听了这话一便嗤笑一声,“你要是没有价值我就给你踹出去,哪里容得下你在姑娘我面前吃饭?”
呵,还真敢说!
“这是我家。”他善意地提醒她,谁踹谁出去比较合适,还是应该再思量一番。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你要把我踹出去?”她看上去很惊讶,不过转而又是笑,“关于这个我没意见,现在踹也来得及。”
陈泽给她倒了一杯酒往她面前一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示意干了,他笑得像个狐狸,“你对我有价值。”
她却道:“酒我就不喝了,醉了会做坏事。”
“坏事?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他看上去很期望,“还是喝一杯吧,就庆祝你我这一场互相成全的婚姻。”
“那是……值得!”只看眼前的话,的确这是最好的选择,路乔心里其实很清楚,这就是她人生中的一道坎儿,只要她努力,就一定可以迈过去,重获新生,在此之前她不得不要付出一些代价,这个她认。
钟遥一直睡着,到了第二天傍晚才醒,他昏迷期间封眠给他灌了两次药,洛经的方子很好,他这一回醒了就是清醒了,就是有些头疼。
洛经解释道:“不是什么大问题,药都喝完喽,人就没事儿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钟遥很是感激,“多谢阿经。”
“别说客气话,好好养病就是对医者最大的感恩。”这是他师父教导他的,如今他就告诉自己的病人。
医者仁心。
眼下最开心的当属封眠,跑去厨下寻了许多现成的吃食,都给他送到嘴边,“你快吃点儿吧,这两天你光喝药了,再有就是喝了点儿粥。”
“两天?”钟遥有些恍惚,他似乎是才注意到这个问题。自己这是在哪儿?为什么会有洛经与李玏?还有小眠,小眠她瘦了,人也憔悴了,像是受了不少的苦。
之前发生什么来着?好像是……好像是……他怎么想不起来呢?一想就头痛。
“这是在哪儿?”他面露痛色,“为什么要喝……药?还有……小眠你为什么这么……憔悴?”
他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可就是疼啊,越来越疼,倒不至于惨叫,他只是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唇上落了一道血痕而已。
封眠见了他这样子一下子就慌了,“他这是……”
“没事儿没事儿!”洛经赶紧道,“阿遥你先别想了,你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再过个两天就能想起来,这就是药劲儿。”
解毒有时候挺容易的,就是以毒攻毒嘛,不过解了这个毒,还有另一个毒,对身体多少会有些损伤,他三服药都是调过的,都喝尽了便会无事,他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没有想到钟遥竟然这样渴望恢复记忆。
“他冷静不下来!”封眠急得直跺脚,转头就赶紧抱住他,这会儿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肩,柔声地哄慰他,“没事的,我没事,你也没事,大家都很好,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好不好?再过两天慢慢的就想起来了,到时候恐怕是你想忘都忘不了,咱们不在这一时好不好?”
“小眠……”钟遥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就很痛苦,很伤心,他紧紧的抱住她,往自己怀里扣,狠狠的扣,像是怕手松些就要失去她,她就告诉他:“嗯,我在。”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她又道。
洛经听了这话,看了眼旁边的李玏,这家伙拳头攥得紧紧的,面儿上却还是平日里的样子,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他就在心里默默的感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拜托两位别抱那么紧好不好?你们两位成双成对的,这是在我们两个之前炫耀?笑话,谁还没有个互生情愫的爱恋的人?好吧,李玏就没有。难怪他要气成这个样子。爱上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这就是恶果,他必须要承受。
不过洛经这一刻有些理解他了。或许就是这两个太气人了,才会叫他有了破坏的心思,成了一个毁灭者。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洛经弱弱地提议,再这样下去他还真怕李玏坚持不住。
李玏或许也是自己受不了了,竟然听从了他的建议,跟着他出了门了,屋子里太闷了,还是出去喘口气的好。
屋子里这就剩下了两个人,钟遥缓缓地松开了封眠,“你是怎么遇到他们的?这里又是哪里?你得告诉我。”
封眠这丫头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可有的时候就是傻气,他必须要过一下自己的脑子,才能确认一些事。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想带着你去广临,说来也巧,本来只想问个路而已,竟然遇到了阿经哥,他说他很有把握治好你。”
“所以你就留下来了?”
“当然要留下来,两位哥哥又不是坏人,何况能治好你,能治好你就很重要了,你都不知道你之前有多吓人,我以为你会傻一辈子,要不要和你过一辈子呢?我当时都有点动摇了,你要是再不恢复正常,我可要嫁给别人了。”
这是被嫌弃了?钟遥觉得自己挺委屈,又觉得庆幸,还好醒的是时候,不过转念又想,嘿嘿,即便是很虚弱,这笑容依然可以贱贱哒,他说:“你还能嫁给谁?除了我谁这么爱你?”
他本来只是开一句玩笑,她竟然就哭了,刚刚没有落下来的泪水这会儿就都给落下来了,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哽咽着,嘴里不断说着:“没有人了,再没有了,就只有你,我爱你,都是因为我……”
这反应有点儿过了,钟遥这就开始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她何以如此伤怀?
“我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试探地问。
若是封眠说了自然还好,若是她不肯说,那就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者闯下了大祸,到了她不敢说的地步。
可她却想着,早晚他要想起来的,瞒着他也没意义……
“我之前被叶一舟绑走了,你去救了我,叶一舟……死了……”
“死了?”他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那个祸害,他就这么死了?这么……死了?
“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