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杀的。”封眠没有瞒着他的意思,“阿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想开一点。”
能够看出来,这个结果并非是他想要的,他的眼睛里没有喜悦,只有悲伤和恐惧,他缓缓的举起了两只手,惊异地端详着,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是小眠又不会骗他,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所以说,原来他们两个之间是这种结局。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这个样子,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我……我……”
“是她先将我绑走的,你是为了救我。”封眠抓紧了他的手,柔声安慰,“他是个坏人,他要害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就是我们死,任何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不是你的错。”
她虽然这么安慰他,其实心里也是很不安的,毕竟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鲜血淋漓的躺在西山九峰,他们真的都该死吗?
这两天里她一直在照顾他,偶尔实在是困了会有闭眼的时候,一闭眼就是血淋淋的场面,她想起安乐镇,又想起西山九峰,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就追着她,她疯狂的跑,疯狂的喊着救命,可是惊慌失措间她听到那些人的哀嚎,那些人,他们同样喊着救命,与她是同样的恐惧。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为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家都活着不就好了?
封眠痛苦极了,可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阿遥如今比她更痛苦,他需要的是她的安慰,毕竟这件事真的怪不到他,他先是中了毒,无法控制自己,更有那叶一舟抓走她在先,那些死掉的叶庄的人都是他的爪牙,是水火不容的局面,这种局面下容不下半分心慈手软。
“小眠……”钟遥抬头看着她,眼眶里很是少见的湿润了,那是水浸过的眸子,那么亮,又那么悲伤,仿佛受伤的小鹿,他的声音都哽咽了,他一头栽进她怀里,她就轻轻的抱住他,就像是以往他抱着她的那个样子,轻轻的拍着他的肩,柔声安慰:“没事,没事……”
除了师娘之死,封眠还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没有见过他这样痛苦的时候,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不曾如此,叶一舟死了,可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他死在了他的手里,那么重的杀气,他自己也受不了,他本不是这样一个人,只是失了心智。
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人了解他这种感觉,那就是封眠了,在自己失控的时候做出伤害别人的事,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有时候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人,幻想着这样就不会再有伤害。
“阿遥……”封眠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呢?
门外,李玏透过窗子瞄了一眼,就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就觉得这个男人真没用,竟然钻到女人怀里哭,他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走远。洛经摇了摇头,果然嫉妒让人丑陋,李玏方才那样子可真是不好看,有点儿可怕,有个词儿叫“面目可憎”?真是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
待到又过了三日,云华门众人纷纷离去了,即便是封跃白也如是,大宅一下子就清静了下来。
路南月走的那一天,陈泽特地过来向路乔道喜,路乔没有理他,只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自己的糕点,陈泽抿了抿唇,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跟前,伸手就要抢她的吃食,她端着盘子背过他去,她向来有护食儿的习惯。
“多大了,这么护食儿?你是小孩子吗?”
这话别人嘴里说出来也就算了,竟然是这家伙这张嘴,一个一大把年纪品行不端的老东西不说他是老妖怪就已经足够客气了,这是在假装善良好接近吗?路乔也顾不上护食儿了,拿了块糕点扭过头去给他把嘴塞上,叫他多话!
这动作颇为粗鲁,糕点差点就成了沫儿,可他竟然没有反抗,还将这揉坏了的糕点嚼碎了咽了下去,只是一只手抓住了她的,糕点咽下去还对着她的手掌心亲了一口,简直是个不知检点的色中饿鬼。
路乔也是见过忒多世面的人,可还是惊讶于他的所作所为,这个人真的是臭不要脸,关键是他做事没有道理可循,明明就是各取所需的一场合作,他却总过来找她的麻烦,尤其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从前的时候他二人相对的时光那还是极少的,他也只有晚上才会回来休息,白日里要么出门,要么就在自己书房忙着做他的坏事,最近倒好,白日里有事没事也要回来转几圈,有话没话都要说上几句,简直是烦不胜烦,跟只苍蝇似的,她是真想把这只苍蝇拍晕了丢出去,可这个人脸皮厚就在于这一点,你要是跟他发火儿叫他出去,他就会特别善意的提醒你,这是在他家,他的卧房。
这个时候你要是跟他说,“行行行,你家是吧?我惹不起,我走!”可是他又会淡淡的威胁,“你确定?”
哼!她当然确定!
确定不能走嘛!
最后,打又打不过,走又不能走,说又说不过他,她索性就不理他,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能够把自己粘在这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该不会是真的喜欢她了吧?对了!刚刚还亲她!
他还真是不挑嘴!不喜欢也能下得了口,只要是个姑娘都成吧?真是风流成性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这个人就是太实诚了,平日里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从来不想着遮遮掩掩,所以才会被人骂成那样。就这样的伪君子,明明有一颗无比邪恶的内心,却要假装一副很正常的样子,搞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正常人,也没什么人骂他,这可真是可惜。不过其实想想,就算是别人知道他的真实嘴脸也不会像骂她这样骂他,毕竟作为女子,若是在这种问题上犯了同样的错,她就更应该受到指责,有更加可悲的下场,而他不过是被人消遣几句罢了,再加上人家现在还是五门之一云华门的门主,又是江湖上排名前几位的高手,就这点小瑕疵,恐怕连个敢消遣的都没有。
真是不公平。
路乔伸着那只沾了他口水的手,直接按到他的脸上去,左擦擦右擦擦,瞪着他问:“要不要叫晚袖服侍你洗脸?”
他果然还是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得像只狐狸,“不必了,夫人服侍的已是极好。”
服侍?谁服侍他?
她没打死他就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服……服侍?他是对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吗?
她气得直拍桌子,“你出……”
说到一半又觉得算了,老说这种也没意思,回头又要和这无耻的说那一番无用的话。
这家伙最可恶的地方就在于此,永远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永远都像是胜券在握,你骂他吧,他还笑着,你不理他吧,他就骚扰你,你打他你还打不过!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路乔才会越恨自己,为什么小时候不好好练功,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女侠,到头来她就是一肚子气,他的心情倒是越发好了,就像是春日里明媚的阳光。好吧,这样说其实也不合适,钟遥才是阳光,他还是做地道里阴森诡谲的长明灯比较合适,总之就是个晦气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了?”他特别温柔地问,“是不是在屋子里待着闷了?要不要出……”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看着她突然晶亮的眼睛,又赶紧收住了口,转而说道:“出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你这么不安分,我可是怕极了你给我搞事情。”
哼!就知道会这样!她刚刚一定是脑子进了水了,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让他看笑话,让他更加得意。
她很快就要自己恢复了平静,当然不过是面儿上的,其实心里就想咬死这个人。
“想出去的话为什么不跟我提呢?说不定你亲自开了口,我就会答应。”
他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路乔戏谑道:“你最近是因为家里客人多,不好意思出去消遣,也不好意思和婢女鬼混,怕坏了你那谦谦君子的名声,所以就找到我头上了?你我的关系你觉得合适吗?好到那份儿上了?”
“婢女?我还……还……出去?”陈泽终于换了一副嘴脸,选择装成无辜的样子,顺便还要指责她,“谁都知道,我们两个之间是你比较喜欢出去鬼混。”
啊!路乔怒,笑容已经很是勉强,“是啊,除了你也没有哪个没脑子的会娶我了。”
“你知道就好,若不是我,你可就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那你后半生可就脸都没了,别人笑话死你。”他虽说了这话,不过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细细品味着便听到她得意的说:“承认自己没脑子最好了。”
至于要不要的,谁稀罕?
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笑话?那些畏于人言,为了成婚而成婚的才是笑话吧!这个男人真是蠢蠢的。
陈泽似乎不甘于自己在嘴上落了下风,焦躁的环顾四周,最后眼瞅见桌案上的一方端砚,他伸手抹了一把,直接划上了她的脸,路乔彼时还正得意着,高高兴兴得吃着手里的糕点,冷不防挨了这么一下,一开始就觉得脸上凉凉的,突然才意识到了这东西是……
墨汁是吧?你在墨汁多!我叫你家墨汁多!她丢下手里的盘子,端起砚台要给他往脸上涂抹,他这会儿倒是跑得快,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像是有自知之明,拔腿就是跑,一时间屋子里就变得十分闹腾,像是养了两个淘气的孩子,晚袖与阿修相视一笑,真是拿这二人没办法。
钟遥这两日过得十分艰难,他却渐渐的平静下来了,那日的事他也一点一点地记了起来。
那天,他走出了云华门大宅,就觉得心虚颇不平静,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象,小眠被人抓走,被叶一舟绑在柱子上,一刀一刀的割,她浑身上下血淋淋的,都是不大不小的刀口子,她在哭泣在哀嚎。
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哀嚎,那个女人疯狂的嘶叫,“这就是个孽种!你留着他做什么!你留着他做什么!”
他的心里越发不安,越发难过,就像是那把刀子刺穿了他的心脏,据说心脏被刺穿人就没命了,可是他怎么光是疼呢,怎么就不死呢?他或许是为这个在难过。
他在街上游走着,飘荡着,头疼欲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有一个人跑了过来,他甚至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听到他说,“要见小眠姑娘就跟我走!”
小眠?封眠!小眠……是小眠……
他当时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了,听了这话什么都不想了,跟着那人便去了,然后他就看到山上,歪脖子树上她被人吊着,那么弱小的一个身子这样承受着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友善,他当时只想着把她救下来,他想要救她,可是那么多人都在阻拦他,那么多人他们都是站在一起的,就挡在他面前同他作对!
他……杀红了眼!鲜血让他越发疯狂,最后,小眠身边只站了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觉得他可恶,就像个魔鬼,扼住了他与小眠的咽喉,永远不要他们好过,都是因为他,就是因为他!去死吧!
身上突然多了件披风,入秋了,的确是很凉,难怪他觉得身上一阵冷意窜出来,冻得他直发抖。
“你现在怎么样了?”她微微皱眉,关切地问,“要不要我去把阿经哥请过来?”
怎么抖成这个样子?还有刚刚他的眼神,真像是那日一早在西山九峰……
这让她很不安。
“我没事了!已经很好了。”他这样说,虽然脸上并没有很好的样子,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他像是想要宽慰她,只是她的手太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