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郑宁羽并不算是英年早逝,他武功平平,只能说明一点,为了保住性命他并未练那自伤的功夫,“我觉得挺好的,珣阳派那几位前辈或许是因为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或许是为了称霸武林的一场虚名,以自伤的方式求得盖世武功,都不算是明智的选择。”
在云芝眼里,生命还是最重要的,若是命没了,什么也没了,还要什么武功,要什么虚名?
“从这一点上看,郑宁羽是个聪明人,不过这和郑连翘有什么关系?”她道。
“其实这自伤之事也不是无药可救,寻个资质不错的孩子,好好儿养着,隔上半年渡一次血,过个二十年自身便能够抵挡这反噬,郑宁羽带回去了两个,或许是他等不及二十年?郑连翘如今不到二十,做了几年的血罐子,你猜她心里怎么想?”时度一开始听说了这个还是挺惊讶的,再联想到珣阳派那一对儿师姐妹平日里的表情,就觉得这种说法还是可信的,就是说啊,若不是生存环境太过恶劣,怎的两个好好的姑娘走到哪里都是一身冷气?大约是忍了太久了吧?
郑连翘怎么可能真得想为她师父讨回公道?若是如此,她的公道又向谁去讨?不过就是闹一场,做个面子上的功夫罢了。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云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今天的大师兄有点陌生,他从不跟她说起这些,珣阳派此等秘辛他竟然都知道,真是没有办法的人。
“你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外面的事情更是从不操心,自然不知道。”他看上去很是坦然,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是帮主的女儿,醉狐帮所有的事于她而言都不该是秘密,若是她问,若是她在意,他就一定会叫她知道。
“可是我觉得很奇怪,我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她就为了走个场面……她就这么配合你?也是,这件事情这样解决对她对咱们都好,不对,对咱们……怎么好?”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一下子就想出问题在哪里了,“咱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帮他找个凶手出来?总不会是为了栽赃叶一舟,当然也不会是为了帮助真正的凶手脱罪,我们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答应她的事?所以这是你帮她做的事?也就是说,对于这场谎言,她不仅仅是配合,甚至还是她的设计!是我们在帮她!以换取她对那夜所见所闻闭口不谈,还有那本《易阳本》的来历……”
她为什么这么迫切?就跟面对这桩血案,她着急找个人顶着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也算是很有诚意了,《易阳本》的事也叫她栽到了郑宁羽头上,成了叶一舟杀人的动机,简直是顺理成章,也是难为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盘算这许多,这女人是极有心思的。”连时度想起来都觉得后怕,总觉得这位郑姑娘看着言辞锋利横冲直撞到处得罪人,其实是有章法的,都有她自己的心思,她似乎能看到别人想什么,别人却看不透她,小小年纪如此本事,她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为了掌门之位?还是想着称霸武林已经有所谋划……
称霸武林这种事如今谁也不敢说的,但是还真没几个人不想,尤其是五门之中那几位,距那武林至尊之位根本就没多远了,偏偏各家都不是泥捏的,足以互相抗衡,既没有镇压的本事,又没有受人拥护的德行,武林至尊已经成了一个神话,它活在人们的幻想里,活在人们的贪欲里,可大多数人都只是想一想,只有少数人,他们疯狂着,热烈着,贪婪着……时度觉得,郑连翘这姑娘就有这些特质。
“她这么着急,你不觉得她像凶手吗?”云芝终于问了出来,这个问题隐隐约约的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就是觉得有可能啊,就是一种感觉,一般出了命案以后谁会着急找人替罪?那不就是凶手吗?
这个问题可问住他了,还真不好说。
若是有个人养了你,隔半年就放你一次血,也不是就割那么一星半点儿,每放一次便是生死边缘走一遭,这就危及性命了,要么那个人死,要么自己死,要在此处二选一似乎不难,且那日验尸之后已经可以知道郑宁羽极有可能是被人偷袭,熟悉的人最好下手……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凶手是叶一舟,再没旁人了。”时度赶紧强调,“这话你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好,我不说。”云芝向来最听他的,她轻轻的抱住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儿危险,以后咱们可得离她远些,还有路南月……一个对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毒手的人,实在是不值得相信的,我总觉得这一回咱就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被人拨弄了似的。”
路南月年少时便做了阁主,明月阁在他手里甚至比他父母在世的时候要强上许多,当年明月阁出事,众人看他就像是如今看着郑连翘,那是等着看笑话的,可是他没叫人看了笑话,反是叫许多人闹了笑话,如今还真没几个敢在他面前造次的。
能有今日所成,必定心有谋划,五门这几个大孩子都不是吃素的。路南月今儿一早就过来拜访了,还带来了那个小贼,说是在叶一舟院儿里发现的,那小贼没怎么盘问就招供了,前因后果是是非非说的没有一点儿纰漏。
可是这小贼既然一直在叶一舟院儿里,阿遥昨儿一番找寻竟然是白白的闹一场?他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一个大活人?
这小贼什么来历,他看到的是谁,还真是说不准。
路南月不像是好人,不过谁又是好人呢?时度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盘儿棋,人生在世,谁没做过棋子?咱们这一盘儿也得下好了,小芝,只下好自己的便足够。”
……
郑连翘摸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腕子,每隔半年放一次血,好几回差点儿就死掉了,这些年她的身子没养过来,一年不如一年,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师父才瞧不上她了,转而重视她师妹。
师妹和她不一样,对师父十分孝敬,在师父跟前挂在嘴边的话,孝敬师父命都可以不要,她这条命都是师父给的,真是乖巧极了,可是她出门做事的时候又比她狠辣,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安乐镇一场屠杀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即便那些人身处庆阳境内,可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师妹和师父半夜里会做噩梦吗?郑连翘一直都好奇这个。
反正她会,这些年她一直都会做噩梦,梦到遇见师父以前的事,梦到那个对她欲行不轨的暴徒,梦见那些鲜血淋淋的场面,梦见血淋淋的自己,总觉得死亡在迫近,如今……是不是不用死了?
可她怎么就越发害怕呢?没有一点点高兴的感觉。
花明就在她身边,明显的感觉到了她的异常,当年她眼盲养伤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反应,瘦瘦小小的缩成一团在那里发抖,如今没有缩成一团,可是脸色惨白,望着一处发呆,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就给她送到口边去,“尝一尝吧,暖一暖。”
她这一回倒是十分客气,道了声“谢谢”,将那杯子接过去了,浅浅的尝了一口,果然身子里就冒出一股子暖气来,这是温暖的感觉,也是当初的感觉,这么多年,果然是她……认错人了。
“阿遥就不会这样,从来只有我给他倒水的份儿,但是大多数时候我又不愿意,就算是喜欢他,他对我没有半分回应,我感受不到他对我的半分喜欢,就觉得这样去讨好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挺下贱的,何况那还是一个凉薄的男子,我觉得他不值。”她握着这杯水在那里感叹,就是不由自主的感叹,也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花明不这样觉得,这样送一杯水就算是讨好?讨好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下贱?那她现在是喜欢他呢?还是不喜欢他呢?大抵是不喜欢吧,他都做了这么混账的事……总觉得自己是被骂了。
不过这都是他造的孽,他也认了,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就是心理防守最薄弱的时候,也是他攻克的最佳时机,追求她其实挺容易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只要给她温暖。
“你怎么不说话?”她有些不满。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沉默良久,已经想了太多,这会儿被她问起来了,就特别怂的说了一句,“感觉自己被骂了,正在自我反省。”
哼!厚脸皮!
郑连翘觉得这个人脸皮太厚,如果是她用这样的谎言骗了一个人,把他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叫他做尽了滑稽的事,她一定没有勇气再出现在他面前,不像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了。
她讽刺的笑了笑,“还是回去吧,大家都很忙,不是吗?”
“你很忙?”花明道,“你还有什么事?”
如今应该没什么事了,除非她有什么打算,这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他很期待,可是她却说:“不是我,是你。”
“我又如何?”他很是不解。
“钟遥失踪了,到现在都生死未卜,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都不用带人去找找?”她很善意的提醒,不是兄弟情深吗?不是为了兄弟什么恶心事儿都能做的出来吗?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真是叫她这个外人感动。
花明的确很担心他,可是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今所有人的视线没有集中在他身上,也没有人关注叶一舟的死因,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多亏了时度着急忙慌的提溜了个证人出来,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否则指不定那些人会如何编排阿遥,如何编排小眠姑娘,毕竟出了这血案,他就失踪了……阿遥平日里就不会做人,这会儿就容易成了众矢之的,成了众人想象中的凶手。
不过别说是那些人了,连他都怀疑是不是他做的……
他人在郑连翘这里,其实已经叫手底下的人出门去找了,封跃白为了他自家妹妹对此事也很是上心,据说是亲自去了,看着真像亲兄妹。
“派人去了?你没去?”郑连翘道,“你这样很靠不住的,可真是没什么诚意。”
“《易阳本》的事,你也是为了他?”花明问。
从阿遥房里搜出来的东西,若是她在众人面前将此事说明了,钟遥就算是长十张嘴都说不清了,他是真担心她做出这种事来,毕竟她这个人一直就是缺温暖,在感情面前特别自卑,表现出来的就是特别自尊了,这样去伤她的感情,她是很有可能会报复的。
可是最终她没有,还是因为舍不得吗?毕竟是爱了那么久的人,虽然是一场错误,但是感情也是付出过的,若是这种付出成了习惯,这种喜欢成了习惯,那也是有可能的。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我对他情根深种,遇着事儿维护他。”
“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她打断,“不过你应该失望,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
“这是我向时度师兄表达的诚意,我对那夜所见所闻绝口不提,甚至连这本《易阳本》都安上了一个不能挽回的出处,时度师兄自然对我放心,珣阳派突然间遭此噩耗,想必接下来是麻烦不断,我也不想孤立无援,不过是想借此结下这段善缘,这只是场交易而已。”
她想让这场交易更加稳固。
“我没有失望,你做的很好。”花明意外之余竟然觉得欣慰,心中有盘算是好的,头脑清醒些,理智些,不要被感情冲昏头脑,这其实很重要,“就是要这样为自己打算,别叫自己吃亏。”
他看着她,满眼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