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啧啧……
于修觉得这世上坏人真多。
雁南镇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四门众人同去寻了好几个时辰,眼瞅着天都亮了,竟然都没找出个结果来,四门如此作为着实诡异,大宅中众人尚且拿不定主意,却也不知为何,就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谣言就已经传起来了,道是《易阳本》现世,四门先得了这消息要灭了这邪物,铲除这将《易阳本》据为己有私自修炼的妖人,行江湖之大义,如此作为可是大大的功德,于是九庄也跟着出门,争先恐后,都要凑这一份热闹。
镇上寻常时候会有早市,晨曦微露之际街市上便要热闹起来,贩夫走卒来往不停,妇人讨价还价,孩童玩闹嬉戏更是每日里都要有的景致,然则今日很不寻常,镇上的百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竟然没有一个出门的,就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推开大门跑了出去,没跑几步却又被自家父亲捉回去了,那男人面露惧色,脸色惨白,抱着孩子就家去了,孩子还在哭闹得挣扎,父亲便言道:“五门十庄的闹起来了,当心把你抓走杀了吃肉。”
这话可比什么招子都管用,孩子听了这话果然不再挣扎,还哭着催促,“那快跑,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跑,呜呜……”
父子俩回去自家院子里大门就落了锁,这几日都不打算出门了,在家中拜佛便已足矣,这年头生在这种地方,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只是祖祖辈辈都在此处这样活着,在外头并无根基,谋生太难,何况就这样的世道,恐怕还没有待他们走到太平的去处就已经死在这帮魔鬼手中。
前朝皇帝昏庸暴虐,百姓民不聊生,大卫高祖建国初时虽四下里也不甚太平,然则先有武帝即位之前四处征战平定,后有陈世贵等大将戎马倥偬守卫这锦绣江山,武帝嘉和年间,靖南王江郴领兵南下瓦解了南姜赵芝桂政权,合并南北,实现大一统。
这些年来大卫这个年轻的政权虽也有些穷兵黩武的毛病,不过弊小于利,武帝后期至如今宣景六年,上位者实行休养生息之仁政,大卫这块千疮百孔的土地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穷兵黩武带来的损害也得以修复,大卫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繁荣。
可是繁荣是别处的,它属于坤京属于广临,却并不属于这偏远的庆阳,亦不属于这世上全部诸如此处之地。偏远的角落里是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另一股势力便在这阴暗的角落中悄悄的滋生了,它们制定了自己的秩序要求弱者服从,它们一直都在,或者一开始的时候这些自称侠义之士的人确实是锄强扶弱,在战乱之时在前朝末年乌烟瘴气之际为百姓做过些好事,所以才会有了立足之地,可是到了如今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税赋供养还算小事,运气不好赶上这样的场面说不定就要把命给丢了,譬如安乐镇大屠杀。
虽是治世,却犹如乱世,走也走不出去,逃不掉就只能这样活着,雁南镇百姓家家拜佛,只求性命长久。
“娘,我害怕,我不想被吃掉。”孩子念佛总是定不下神来,往自己母亲怀里缩了缩,母亲将自己的孩子抱得紧紧的,嘴里说着“不怕,不怕”,但或许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只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神灵,“好好念经,求佛祖庇佑。”
路乔这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缓缓的睁开眼睛,苦涩的笑了笑,这又是新的一天啊。
她昨儿个晚上还是睡了几个时辰的,打从钟遥离去之后一直睡到眼下,自然是不太精神,不过醒了就是醒了,在这里她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喉咙里有些干涩,她踩着绣鞋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水还没喝完,晚袖就领着人进来了,照旧是昨日里的排场。
这也太过分了,难不成她就在门口守着,没日没夜的守着?就是但凡这屋子里有一点点动静她都要第一时间出现,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生怕耽误了一丁点儿?
路乔有些自暴自弃,软软的靠在桌案上无奈地说:”晚袖姑娘你是真的很闲吗?除了盯着我你就没别的事儿做了是不是?你这进来的真及时,你回回都这么及时,不是……这事儿又不是拜堂,难不成你还怕错过了良辰吉时?”
晚袖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就是油盐不进冷冰冰的,就像一个木偶,或者是石头,反正不是人,“服侍夫人就是奴婢的职责。”
服侍?是她孤陋寡闻了,这还有一天天儿拿着板子服侍的?她难不成还要感恩?所以说,盯着她也是在服侍她,她是想说自己并没有闲着,这就是她的差事?那这差事可真不赖,路乔觉得自个儿这夫人做得憋屈,倒不如她这个丫鬟,每天还能打打夫人,若是心中不满就可以借此发泄,真是爽快,她就觉得自己投错了胎,命不好,所以才要落得如此下场。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她支起身子来,缓步走到门口,就虚弱无力地靠在门儿上,缓缓地抬头看着远处的晨曦,太阳总是会照常升起来的,总是要散发着自己的光芒,可惜这光芒照不到她,她也就只能这样看看,只能是想一想,解解馋,然后低下头去接受自己的命运。
她默默地走回桌案前,默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打吧,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死早超生。
晚袖却道:“夫人应当先用早饭。”
路乔抬头,凉凉道:“不用了,换作是你,你能吃得下去?”
她却道:“这是主上的意思。”
又是他,又是他!这个人怎么还活着?路乔怒,连笑容都扭曲了,咬牙切齿地笑着问:“这是他的遗言?”
这话可就吓人了,屋子里除了她个个儿面露惊惶之色,仿佛是她大逆不道,而这些人即将被她株连,众人齐声道:“夫人慎言。”
路乔捂脸,这场面她也不是头一次领教了,按理说应该是习惯了,但是吧她还真就习惯不了,有时候她觉得她们可怜,但有时候又觉得不值得。
你觉得她们可怜,她们却只觉得你可恨,主上这个人长的又帅,有钱有势,文武双全,武艺尤其卓绝,最关键的是他对你那么好,可你就是不懂得珍惜,怎么能不喜欢主上呢?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作妖,主上真是太可怜了,就你最可恨。至于你被关在这里一步也走不出去那就是你活该,谁让你不喜欢主上的,谁让你不知好歹的?主上这么对你,也是怕你走啊,是为了留住你,这是爱你啊……呜呜……好深情的主上。
诸如此类的议论她从住进这里就没少听,都是些蠢货啊。
同样是人,做奴婢能做到这份儿上大抵是从小调教的吧,这是一点儿骨头都没了啊,陈泽这厮可真是狠毒,比路南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明月阁的下人不至于如此这般。
罢了罢了,她也真不想跟他们多费口舌,只顺着她们的心思撂下一句,“那就先吃饭吧。”
也不知道路南月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叫她不得不受陈泽那厮的摆布,暂且再忍一忍罢,就忍到路南月滚回他的明月阁去,到时候她要是不把这房子点了她路乔名字倒过来写。
陈泽书房,路南月将将离去便有小厮过来禀告,“主上,夫人醒了。”
他睇了眼天色,嘴唇微勾,“不错啊,还挺早。”
这一个人觉这么少是为哪般啊?这定然是得有心事啊,定然是得牵挂着什么,“一会儿叫你手底下的人不动声色地给她让条道儿,叫她顺利出门,还不能发现是你们有意相让,去办吧。”
“是。”那小厮这便退下。
路乔这边,啃个馒头都出意外,这咬着咬着就有个东西它就咬不动,晚袖这几个还算规矩,不敢直视主母用膳,一个个儿都低眉顺眼的,大抵是什么都没发觉吧。
她不动声色地捂了捂嘴,又将这手放下来了,不满地瞪着晚袖那几个,“吃个早饭都这么多人,诸位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夫人我很不习惯的,晚袖姑娘你……”
晚袖这一回倒是特别听话,轻轻地欠了欠身子,柔声道:“奴婢等这便告退,就在门外候着,夫人随时可以吩咐。”
“对对对,出去候着,候着。”路乔欣喜于摆脱了她们,赶紧将手里这条儿翻出来,这上头竟只写了寥寥数语,却字字叫人心寒,“西山九峰,封眠有难。”
小眠?
小眠出事了?
什么人给她报了这信儿?存了什么心思?
可不管那人是什么心思,她如今是被困在这里啊,告诉她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是要她跑出去救人?这未免太过荒谬!小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这个人若真是有心帮她,就应该将这信儿送到阿遥手里去,而不是……
等等!这也不一定,除非……
除非钟遥已经收不到了……
会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恐惧,一种对于死亡的恐惧!她捏着手里这东西,一直在安慰自己,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不过是一张纸条而已,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这就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比如说陈泽……
可是他这样有什么目的呢?吓唬她?
应该不至于吧,他有那么无聊?
那还能是什么呢?骗她跑出去?
这就更加荒谬了,他分明就是想要把她关在这里,若是想叫她出去,只要他说一句话,她肯定跑得比风还要快。
所以说这事儿对他没好处,那会是谁……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果,却叫自己心里越发慌张了,或许她不能只在这里坐着,不管这真相如何,她都要亲自看了才能知晓,若真是小眠有难,她却在这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错过了时辰,错过了她的性命,她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要怎么出去呢?
晚袖带着人守在门外,就像从前的每一个早晨,等着屋子里脾气不太好的女主人传唤,进去之后或许那人又会发一顿脾气,不过也就是闹一闹,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这股子气儿做奴婢的忍就忍了,她早就已经习惯,习惯于夫人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
今儿她没站了多久便听得里头传唤了,推开门走了进去,只她一人,夫人脸色难看的厉害,对她说:“关门!”
她自然是照做,关上了门才走到近前,微微屈身:“夫人有何吩咐?”
路乔将自己面前那碗粥推到她面前去,冷笑了说:“这个,你喝。”
晚袖倍感惶恐,“奴婢不敢。”
“不敢吗?你怕什么?”路乔问,“难道你在里面下毒?”
“奴婢不敢。”她又是这句。
路乔果然就开始无理取闹了,“你有什么不敢的?我就觉得这粥里有毒。”
“那是夫人对奴婢有误会,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不敢有一丝不敬之心……”
“好听的话谁不会讲啊,真是个狡猾的丫头,平日里看你冷冰冰的,这关键时候挺会哄人嘛,你在粥里下毒,这会儿哄得我喝下了,嗯,挺好,到时候我死都死了,就算是知道被你骗了也不能再找你报仇了,或者说你是想叫我在临死前对你也有个好印象?变成厉鬼不要来找你?”
“夫人……”
“废话少说,把粥喝了。”路乔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这丫头口口声声自称奴婢,也该叫她做点儿奴婢的事了,也不能总叫她这个夫人羡慕着她不是?
“不过是试个毒而已,你不是说你对我忠心耿耿吗?怎地这忠心是受不住考验是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晚袖只能闭了闭眼,狠狠的下了决心才道:“奴婢遵命。”
说罢,真将那碗粥当着路乔的面一整碗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