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增德又去了东日国介幢大学,这次他带上了孙平尧。
川岛澄一教授热情地接待了乔增德夫妇,他的女婿为他们做翻译。川岛澄一像对待外交使臣一样向乔增德讲述着东日国经济的巨大腾飞,他的工资是每月五万七千瀛洲币。
乔增德和孙平尧一听瞪大了眼睛,乔增德赞叹不已地跪坐在桌前,嘴里不忘表现他的国际语言天赋:“幺西,幺西!”
川岛澄一和他的女婿对乔增德卓越的语言天赋也赞不绝口,翁婿俩的小胡子同一时间上扬,哈哈笑着,同时对乔增德伸出了大拇指。
孙平尧腿都麻了,但她不敢动,怕失了国际交流的大国体统。她也有国际语言天赋,乔增德的“幺西幺西”她不光能听懂,她还能说。遍看朝北,谁不会讲这个词呢?但乔增德讲得格外逼真。亲到现场,东日国人果然有礼貌。
孙平尧崇拜地看了看乔增德,乔增德距离世界发达国家顶级教授只差一撮小胡子。
五万七。孙平尧心里喊了一句“我的娘”。
其实她没听见,乔增德心里也喊了一句“我的娘”。
情深伉俪此时心有灵犀:“瀛洲国人的基本工资连东日国的零头都达不到。东日国的零头都比瀛洲国的穷人家庭收入要高。”
乔增德想起了一百多年前奔赴东日国留学的鲁哥迅。鲁哥迅有藤野先生,现在,他有川岛澄一先生。
国际化的视野不就是要友好邦交,取长补短吗?乔增德想起自己在北东师范大学未竟的事业,那份经济改革报告又在他的脑海中蠢蠢欲动。要是长天市完全按照他的报告实行,那他现在的工资就算达不到东日国的水准,那至少早就比现在高出一万不止。
乔增德恨极了。都是他们些愚昧盲目的愚民,侵略者为什么要烧杀抢掠?还要强奸当地的妇女,人种改良啊!要不说还得是发达国家有远见,连这样的层面都想到了。人种改了良,想报仇也不能。要不是些盲目的愚民盲目的抵制,改良到现在,乔其不就是发达的东日国人了吗?还用得着背井离乡去纳加登,花光他二百万的积蓄吗?
一想到乔其,乔增德就又骄傲又悔恨。
骄傲的是乔其所在的纳加登也是发达国家,悔恨的是乔增德意识到乔其是个钱窟窿。
但乔增德马上想到英吉利贵族。贵族和泥腿子农民之间的差距,至少要五代人才能完成。乔德茂、乔丁钩还是农民,现在他贵为教授,乔其要完成两代人的道路,多花点钱,倒也说得过去。
乔增德摸拉着手指头,细细算着账。
可是他很快就又拧起了眉头。
乔其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乔增德有心让她回国,到瀛京哪个大学当个教授,倒也不失一个安稳的选择。他这辈子能挣四百万,那乔其也能挣四百万,算下来,乔其花掉的,也能回本。
可是乔其看不上大学教师,她要自己创业。瀛洲国新开发了一款社交软件,叫滴言,乔其创办了一个公众号,叫乔言斯。大学教授煎熬着写论文写项目,一辈子没个头儿。但是在滴言公众号上写文章赚点击,那可是赚钱无上限。
乔其神才一样的商业头脑给乔增德作了一番分析,又带着乔增德参加了一个富丽堂皇的老板们的商业财富分享会,乔增德大受震撼。
乔其自信满满地说:“爸,你是院长,教职工有几十个,你还可以扩展到其他学院,光是你的同事就至少可以有五百个量,你每年都有学生,学生当了老师就有更多的学生,学生有朋友,有家人,他们的家人还有一大帮亲戚,你想想,那得是多少量啊?你当院长替我吆喝两句,一声令下,谁敢不听?”
乔增德看着自己神才一般的女儿,赞许地点点头。一天一篇文章,有了转发量就有了广告高收入,一篇文章少说赚个两千瀛洲币,还能多劳多得。
一天就两千,一年......乔增德眼冒金星不敢算了。
乔其说干就干,雇佣了几个她的上流朋友,租一间办公室,注册了文化公司,在瀛洲国和纳加登之间,身体力行地搭建起国际交往的桥梁。
大教授的女儿文笔能差吗?随便写写,就算不能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也是半个鲁哥迅的水平。今后把这些文章辑录成册,那就是作家的出道之作啊!
乔其写了第一篇公众号文章,叫《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孙平尧感动得涕泪横流,端出皇太后的架势,马上发在乔增德的博士群里。谁要是没有转发到自己的票圈,孙平尧就单独转发给谁。
一时间,整个学院师生尽情阅读了神才乔其的文豪手笔。溢美之词占据了学院师生共同票圈的半壁江山。动动手指就能讨好乔大院长,何乐不为?可是也有人看不上乔其的文章,青春疼痛风格,读起来就像初中升高中阶段的日记。但他们小声嘀咕,转发在自己票圈的时候还是夸上两句。
乔增德也不爱看乔其写的公众号。他满肚子不高兴,因为乔其只夸了孙平尧,没有突出他这位劳苦功高的老父亲。可是见到他的每个人都在对他夸赞乔其,乔增德不禁更加觉得乔其之文采世所罕见。
乔其文思泉涌,翻出了十年前瀛洲国刚流行于网络的瓜辛小组“天下父母皆祸害”,把她从小如何与当大教授的爹进行抗争的家庭琐事,一一变现为流量。她认为那就是她的独立之路。
孙平尧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的皇太女做着推广,把她能看到的票圈的赞美一一截图,转发给乔其。自从乔其去了世界一流大学,孙平尧闲了那么多年,这下,世界一流大学的神才女儿横空出世得见天日,她也终于可以充分享受院长夫人的荣光了。只要是乔增德的硕士博士,她逐一敲打,谁敢不转发,她马上就在乔增德面前把这个学生大骂上一通。
不光要转发,还要有点赞,点了文章的赞还不行,还要点赞乔增德和孙平尧的票圈。
学生争先恐后地自觉转发,唯恐转发得慢了,平白得罪了导师和导师夫人。
乔增德对学生的指导终于有了新内容:“我女儿,乔其,世界一流大学高材生,你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什么也没见过,能写什么?还硕士博士,哼,你们比起我女儿,比得了吗?我女儿本科读老多书了,她读的书你们见都没见过!什么是神才?我女儿就随我!我三十三岁就是破格儿副教授!天之骄子!我女儿不到三十岁,不光是大企业的老板,瀛洲前五百强企业的老板都是她哥们儿,马上就能自己出书。商业文学两不误,样样是奇才,我都不说是天才,我女儿那都是神才!嘿嘿!”
班里响起快活的笑声。
刘青吾只想呕吐。乔其的发财模式这个链那个对接的名词唬住了文学儿,但在瀛洲国民间一点也不高端,民间称为,传销。一种低劣的商品营销方式鸟枪换炮,成为瀛京艺科大学硕士博士大学教师们的见识。
短暂洗脑,杀鸡取卵,收割无识,竭泽而渔。
但刘青吾练就了不动声色之功。无论乔增德如何犯精神病,她始终不发一言。那些假意真心随大流的笑都将成为乔增德一家三口自取灭亡的糖衣炮弹。
刘青吾已经看到了乔增德的人生尽头,但她要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心,只观命运,不幸灾乐祸,更不要因对他人的怨恨而改变自己的本质。
刘青吾觉得自己成了这个学院里的海力布。
猎人海力布是为了救一村之人,才说出天机变成了石头,可是这个学院的人,值得自己变成海力布吗?
一个人的耳朵只听得进好话,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呢?刘青吾看着乔增德喜笑颜开得意至极的神情,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大学教授的水平。乔增德是一个连三国演义中袁绍都不如的人,可他此时骄狂得像是秦始皇。
刘青吾一走神,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乔增德凌厉的眼神马上扫射过来:“呦,刘青吾还不服!呵呵哼,唉,这就是穷人思维,等靠要惯了,我这大教授不仅有世间少有的文化知识,而且从北东师大校长李仲森和东日国游历中学得了重要的经济思想。你还不服?你有什么?”
乔增德翻了翻白眼,砸吧一下嘴:“这就是现在研究生教育的问题。还博士呢,没有我,你们谁能读得上博士?我对你们有大恩呐!我教你们的,你们亲爹妈能教你们吗?我的老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樊崇峻,啊,他对我如亲儿子,我在他面前只恨不能尽孝心,他对我的成就赞不绝口,特别赏识我。他住院,我亲自去看望他,他对我该批评还是批评,我堂堂大教授那都是毕恭毕敬。”
刘青吾看着乔增德,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乔增德这样的人,她说任何话,都会成为被乔增德攻击的理由。乔增德恨不得抓到这样的理由,刘青吾才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乔增德甩甩衣袖,继续讲到:“鲁哥迅回了故乡,看到远近横着几个荒村,见到儿时的玩伴闰土,麻木、愚昧,咋整?就像你们学生一样,遍地是钱也看不见,教都不会,还不服!无言,无语啊!”
不到两个月,乔其的创业计划在不麻木不愚昧的乔增德孙平尧齐心协力下,国际学院师生众志成城中,破了产。她的文化公司生产出来的诺贝尔文章既没有成为爆款也没有获得天价广告费,贴进去租金、劳务、设备等各项支出倒有二十万。
乔增德直接气出了高血压。
但乔其不愧是神才,她满不在乎地说:“爸爸,你能不能有点常识,胜败乃兵家常事。就说我小时候吧,成绩那么不好,但你看,朝北那帮土鳖谁比我有见识有头脑?我学英语那会儿你忘了?我是什么智商?你都是大教授,我的智商不得随你?但是你得承认,我比你有情商,这个世界,拼的不是智商,是情商。情商就是财富!”
乔增德血压降下来一点,父女两人在越洋电话里畅想着金光灿灿的商业帝国。乔增德不住地嗯着点着头:“乔其你说得对,做什么也得先交学费。上流社会也是圈层社会,二十万花的不多。爸爸无能,要是能给你更多的商业资金,那你前途堪比美国总统啊!”
乔其谦虚又自信地说:“爸爸,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总统嘛,还需要时间,在纳加登当个州长,我肯定没问题。现在我就是需要先赚大钱,为以后竞选做积累。”
乔增德想起美国总统大小布什,乔其说得对,没有大家族丰厚的财力支撑,总统拿什么去竞选?真是没想到,乔其的眼界已经如此了得。州长,那不就是瀛洲国的省长?不,比省长还要大!乔增德挂断电话,心里萦绕着一些说不清的感动和希望。
乔其虽然写了几篇文章害他丢了面子,但写文章嘛,不虚美不隐恶,史家之态度,说明孩子心底公正;还能想着母亲孙平尧对她的好,说明孩子孝顺;通过父母的对比展现不同的人物性格,也只说了一些生活琐事,说明孩子有分寸。如此优秀的孩子,怪不得朋友圈这么多的夸赞,文章点击量近万,比我这个大教授的核心论文下载量可多多了!
乔增德从东日国介幢大学回来,心里又涌起对东日国无尽的向往。他给乔其邮去了大礼包--国际邮费嘛,当然还是走的科研经费,大礼包嘛,当然还是不知道哪个学生送的,然后转去二十万瀛洲币。
凭乔其神才一般的商业情商,乔增德相信,他堂堂大教授大院长的女儿,一定会成为商业领域冉冉升起的明珠。
乔其另换名称,这次走卡哇伊风,取名乔小q,以十二万分的精力和斗志昂扬的信心,让瀛京艺科大学国际学院师生们的票圈再次刷起了热烈的赞美。
正当乔增德和孙平尧不遗余力地为女儿点着赞刷着圈时,乔增德经营多年的股票急转飘绿,五十万瀛洲币,不到两个礼拜,几乎全部打了水漂。
乔增德傻了。
他不敢相信一样盯着手机上的股票软件,整个人躯体僵硬,石化一般。他反反复复刷新界面,祈求着只是出现了系统错误。但无论他更新多少次,手机页面上余额的数字还是只剩一万零三毛。
乔增德突然站起来,两只胳膊一齐用力,办公桌上的材料噗啦啦散落一地。
他捂着满肥头白毛,眼珠子赤红,塌了天一样木然地站立,比闰土还闰土的木然。
不不不,乔其说的对,胜败乃兵家常事。还有丈母娘呢。对,还有丈母娘江湖救急。无论乔增德如何自我安慰,他的手还是抖得连手机都拿不稳。
他打给毛秀春的电话还没有拨出去,孙平尧的电话却接了进来。
毛秀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