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相机刚发明出来时,凡间曾经有过一种说法,拍照能摄取人类灵魂,这当然是因为对新事物的不了解而产生的迷信说法,不过这话却不完全是错的。照相机当然不能摄取灵魂,但却能让人类的灵魂状况反映在照片上,灵魂是强是弱,在照片上都能看出来。
当然了,凡人的眼睛并不能看到这些,只有神仙才可以在照片上看到人类灵魂的模样。此时玄墨就看到照片里的陆其身上有两种不同的颜色,也就是说,他身上有两个不同的灵魂。
这种情况他们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人体内有两个灵魂?他们相信地府神官并不会犯这样的错。等等,当时负责处理投胎事宜的神官好像是敌人派到天庭的卧底来着,难道这是敌人计划好的,陆其确实是隐藏卧底?
神仙能从照片上看到凡人灵魂的事陆其应该也知道,所以玄墨便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慌神色,但很可惜,他的脸上依旧只有一片茫然,根本没有半点紧张,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这表情太真实了,真实到玄墨都不忍继续怀疑他,于是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把手机递给了陆其:“你自己看看吧。”
陆其不明所以,抬手就把手机拿到手上,低头一看,也是立马愣住,嘴里还诧异地低喃道:“这……怎么会这样?”
女人以为他的诧异是因为看到照片上的自己,连忙激动万分地说:“你看你看,照片里的是不是你?我早说过绝对不会认错自己儿子的,我生养你二十多年,怎么可能认错你呢!”
她在这里独自激动,而旁边三个神仙却陷入了各自的沉思当中。陆其是茫然中带着无措,玄墨是疑惑中带了怀疑,最后还是银雪最快回过神,向女人问道:“你还有其他的照片吗?”
女人不住地点头:“有有有,那个相册里都是我儿子的照片,你随便翻都行。”
银雪便从陆其的手中抽出手机,慢慢往前翻看着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不同时期的陆其,全部按照年份排列,往后翻是年份更近的,往前翻则是年份更远的,她现在就要看看,到底陆其体内是不是一直都存在着两个灵魂。
玄墨和陆其也赶紧围过去,异常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他们的严肃神情让女人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她生怕这照片有什么问题,便怯怯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啦?不会是我的照片有什么问题吧?”
陆其一边紧张地看着照片一边分神安慰她说:“没事的,我们就随便看看而已。”
见儿子主动安慰自己,女人原本忐忑的心情立马就平复了不少,甚至还有些高兴地说:“好,那你慢慢看,这些都是你从小到大的照片,或许你看到什么熟悉场景后就恢复记忆了也不一定。”
能这么简单就好了!陆其在心里苦笑一声。
手机里有非常多的照片,感觉这女人是把她能找到的与儿子有关的所有照片都存在手机里了,平时有事没事都会拿出来看。由于同一年份拍的照片有很多,为了快速确认陆其体内的两个灵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他们便直接在列表里跳着查看不同年份的照片。
就这样仔细翻查了许久,他们终于发现陆其在14岁时体内还只有一个灵魂,换句话说,另一个灵魂是14岁之后才出现在陆其体内的。于是他们便从14岁开始往后找,没多久就确认了,陆其是在15岁时体内才出现两个灵魂的,所以关键就是在他15岁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雪三个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阵后才向女人打听道:“你记不记得你儿子在15岁那一年发生过什么事?”
陆其15岁时的事情距今已经二十多年,哪怕女人再爱自己的儿子也得仔细回忆才能想到当年的事情,所以她想了半天才说:“15岁应该是他初中升高中的时候,那会儿他还忙着读书呢,每天就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没有什么事发生啊。我儿子一直都好好的,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银雪只能解释:“不一定是什么奇怪的事,就是他15岁那一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没有没有!”女人开始急了,“他一直都循规蹈矩的,哪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啊,别的孩子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从来都没有过出格行为。”
得嘞,反正就是我儿子无论如何都是好的,都不可能有问题呗。
银雪和玄墨听完后顿觉头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子失踪日久对她的精神产生了负面影响,导致她对儿子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的滤镜。可她这样对调查不仅起不到正面帮助,甚至还拖了后腿,如果她总是一问三不知,那他们肯定没办法解开陆其体内有两个灵魂的谜题。
感觉从她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他们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随即便将手机还给她。
银雪接着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找家酒店住下,咱们明天再继续聊。”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赶她走?女人越发着急了,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连忙抓住银雪的胳膊解释说:“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什么?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别赶我走!这真的是我儿子,我找了他十几年啦,求求你把我儿子还给我好不好?”
岂有此理,又不是银雪把陆其拐走的,这女人说话怎么还绵里藏针的?玄墨立马不高兴了,一把将女人推开,再将银雪扯进自己怀里,冷冰冰的语气中充满了怒火:“别说得好像我们拴住他一样,他有手有脚,你倒是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走!不要以为以弱示人就能得偿所愿,还是那句话,你只要欺负银雪我就对你不客气!”
见气氛又开始剑拔弩张,陆其便赶紧出来做和事佬,他先对女人说:“你不要着急,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没有了以前的记忆,无法确定你是不是我的母亲,所以他们才会谨慎一些,这也是为了我好。他们问你问题只是希望帮我找到失忆原因,可你无法提供有用信息的话,他们继续问下去也没用,这才会让你先找家酒店休息,等休息好了记忆清晰一些了明天再继续聊。”接着又对银雪说,“不管怎么样,这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现在谁的话对女人来说都不好使,只有陆其的话她才愿意相信。听完他的解释,女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这不是着急了嘛,以为他们是找个借口把我打发走,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对了,我住进你家不就好啦,干嘛还要花钱住酒店呢?”
陆其顿时十分为难,想要拒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好银雪没有见死不救,马上替他解围说:“他跟我们住在一起,家里没有地方,你还是住酒店吧。”一句话就把所有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女人果然不敢勉强,只能悻悻说道:“啊,这样啊,那我自己订酒店好了,就不麻烦你们啦。”说完便恋恋不舍地一直看着陆其,眼中的渴望显而易见,分明是想陆其陪她去找酒店。
但陆其只能装作看不明白,因为天规规定,神仙飞升后就不能再跟凡间亲人过从甚密,否则就会影响他们的命格、运势甚至是天道走向,所以陆其不能跟她接触太多。
等女人走后,银雪、玄墨和陆其才同时陷入了沉默,这突然冒出来的认亲女人实在让他们措手不及,虽说这是个了解陆其过去的好机会,但同样也是个麻烦。
玄墨虽然极不待见陆其经常缠住银雪的行为,但一码归一码,此时他也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反而提醒道:“趁机从她身上了解完你的过去就赶紧消除她的记忆,你得时刻谨记自己是神仙,跟凡人已经没有关系,不要犯傻,否则对你对她都没好处。”
陆其难得对玄墨露出了感激笑意,他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的,不然刚才就不会狠心让她自己离开了。”
银雪紧皱眉头:“这事还是要快点解决,你母亲看似柔弱,但对你的事却十分执着。她一心要把你带回家,所以之后跟她接触要不时露出开始相信你就是她儿子的态度,要让她觉得有希望带你回去,这样她才会配合。”
虽然陆其没有过去的记忆,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但凭着那女人提供的信息和照片,其实他们早就相信了她的确是他的母亲,一直故意说不相信只是想借此了解到更多关于他的过往。要算计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对陆其来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受,不过难受归难受,事情却是不得不做。
15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体内会多出一个灵魂?而且从种种迹象推测,他的飞升极有可能和那个灵魂有关。凡人体内是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灵魂的,否则强的灵魂就会把弱的灵魂挤出体外,也就是传说中的夺舍,所以他的体内能同时存在两个灵魂是非常可疑的,那个多出来的灵魂或许有什么特别的来头也不一定。
在他身上有太多的谜题需要解开,所以银雪和玄墨才不得不利用母亲寻子的急切心情来套取情报。他知道银雪和玄墨一直都不能完全信任他,如果这次能顺利找到所有谜题的答案,证明他并非大家的敌人,那他就能真正消除与银雪之间的隔阂了。
为了银雪,他不能有任何妇人之仁,必须要努力找出真相才行,即便最后证实了他确实有问题,那他也能明确知道要如何保护银雪。大不了最后就是一死嘛,只要银雪能好好的,就算要了他的命又如何?
心下有了决定,陆其便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摆正心态。
他跟其他上仙不同,其他上仙在飞升前本就有很长的修仙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修仙之人会慢慢改变对亲情友情等凡人感情的态度,从一种融入式的情感变成抽离式的情感,简单来说就是看破生死轮回,明白原本的至亲和好友与自己的关系只是他们轮回中的一次相遇,于是就可以从当事人视角转变成第三方视觉。
而陆其没有过去的记忆,飞升或许也并不是通过修仙来完成,所以内心并没有这种情绪上的的转化过程。对他来说,凡间亲人跟天上的神仙一样,都是他缺失记忆里突然出现的一部分,要如何正确对待他们,他自己并没有清晰概念,只能用仅有的那点逻辑和心里残存的情感来作为行动依据。他虽然不记得母亲是谁,但他记得母亲的感觉,要他利用母亲的感情来达到目的,心里自然有点过不去那个坎,此时只能努力调节。
然而还没等他完全调整过来,第二天,女人就带着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年轻许多的女人一起过来。
男人大约六十岁左右,样子也跟女人一样十分沧桑,脸上和额头的皱纹不少,但眼神却比女人要坚毅许多,头发灰中带黑,没有女人那般花白,看上去倒是比女人要年轻一些,他身体瘦削,可腰背依然挺直,仿佛世上没有任何难事能将他压垮,看到陆其时身体有点颤抖,神情明显非常激动,但却努力压抑着。
而另一个女人穿着一条嫩黄色的连衣裙,长相是偏可爱的类型,眼睛大大的,鼻子挺翘,留了一个波波头,头发染成了亚麻色,有点看不出实际年纪,但应该在二十多到三十多岁之间。她看陆其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激动,有欣喜,有不敢置信,有委屈,有落寞,有释怀,百感交集,一看就明白她跟陆其的关系并不简单。
女人把他们拉到陆其身边,跟他介绍道:“这是你爸爸,这是你未婚妻,咱们都找了你十几年,昨天我回酒店后就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连夜就赶过来了。”说完还将那年轻女人推到陆其怀里,让陆其一阵无措和尴尬。
男人似乎看出了陆其的为难,连忙上前将那年轻女人扶正拉离他身边,对女人训斥道:“你别推推搡搡的,不是说儿子失忆了吗?他现在肯定不记得咱们,你这样他会为难的!”接着又转过头温和地对陆其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叫陆有为,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你爸爸了。”然后又指着女人,“这是你妈妈,她叫李丽瑶,昨天她肯定很激动,没有介绍过自己吧!”最后笑呵呵地将年轻女人介绍给他,“这位是姜心,是你的未婚妻,她一直等着你回来,昨天收到你妈妈的电话后马上就放下手头的工作请假过来了,对你是极其有心的。”
跟李丽瑶相比,陆有为的应对明显得体许多也有魄力多了。昨天李丽瑶哭哭啼啼,三句不离两句都是强调陆其就是她的儿子,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真介绍过自己,也没有考虑过陆其压根就不认识她,只一味地要把这个儿子给认回来,如此一厢情愿,明显让陆其很为难。而陆有为则聪明得多,他并没有故意去跟陆其套近乎,反而当作是初次见面的普通朋友一样给大家留出适当空间,既让陆其有认识他们的时间和机会,也趁机把一些会对陆其产生心理影响的话说出来。
果不其然,即便陆其觉得非常尴尬也不禁多看了姜心一眼。
对凡人来说,12年时光大概就是人生的七分之一长度,而她用了七分之一的生命来等待一个几乎无望的结果,这是一种何其执着的心态?但对如今的陆其而言,这份等待与其说是感动,倒不如说是压力,他已经不是凡人,根本回报不了任何东西。姜心的等待只能说是蹉跎了岁月,浪费了青春,除了能换来一声抱歉,其他的什么都得不到。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啊,他已经忘记了飞升前的爱人,如今心心念念的全都变成了别的女子。站在姜心的角度,或许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渣男,但造化弄人,他们之间已经不是记不记得对方和爱不爱的问题了,身份的改变注定他们此生终将有缘无分。
陆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微笑点头打了一个极为生疏的招呼:“你好。”说完甚至还下意识看向银雪,一副生怕她误会的模样。
作为爱了陆其十几年的女人,姜心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神色不由得一暗,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回应道:“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道尽了沧桑,也让陆其的心头无来由地紧了紧,他不知道这种心情到底是正常的怜悯还是隐藏在那些遗忘记忆中的爱意,反正姜心不自觉表露出来的难过让他感到了一丝丝心疼。
陆其和姜心之间弥漫着一股古怪气氛,不过这在陆有为和李丽瑶看来却是一个极好的信号。失忆不代表好不了,只要儿子不是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就好,到时再多些跟他接触,时间一长,他的记忆肯定会恢复的,到时一切就可以重回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