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会审与道别
严以琛把情况一说,奕宁听了只是点头,没什么表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严以琛、叶渡清问他。
“差不多吧。”奕宁捏着根长长的孔雀毛逗猫,“跟我和父皇想的大差不差。”
严以琛往嘴里塞小麻花,“那背后之人是三皇子你也想到了?”
奕宁手不停,孔雀羽毛扫到一旁的棋盘。小猫们玩的疯了,跳上棋盘乱踩一通。奕宁站起来赶它们,趁棋盘还没翻,把小猫逗去了别的地方。“除了他还能有谁呢?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每隔几个月见不到三哥的小心意,还有些怅然若失呢。”
“那…党争如何应对?”叶渡清觉得奕宁在宫里待得挺安生的。
“还能如何,让他们闹去吧。我父皇向来不在乎这些过程,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成。北域快下雪了吧?再过段日子,那里大概会很热闹。”奕宁说的挺轻松,末了,还补了一句,“哦对了,你们别让朱家太失势,多少在三司会审的时候找补找补。此次朱英杰定会请辞,过些时日得让他回来,朝中还不能没有此人。”
严以琛没想到朱英杰那老家伙猜准了皇上的心思,评价一句:“奸猾啊。”
“朱英杰吗?”奕宁笑了一下,问他们俩:“你们觉得,什么是忠,什么是奸?”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有些拿不准宁王与皇帝的心思。奕宁接着说:“在你们眼里,朱家父子又滑又贪,只会巴结父皇说好话,是名副其实的奸臣。但如果换换位置,你们坐在龙椅上,会怎么想?”
严以琛脑筋一转,想起谋权篡位的马复纲,倒也能理解宇文尚的想法了。被悍臣谋权这事一闹,不论是哪个皇帝都得患上点疑心病,把个只想捞钱、毫无反心的家伙放在较重要的位置上,让他与一众为天下先的凶悍清流互相制衡,也许是个好办法。
“父皇心中有杆秤,朱家要是哪天触到他心中的红线了,自不必旁人动手,我就会解决掉这些肥犬。”奕宁挑了下嘴角。
朱英杰显然明白自己在官场上的位置,这个老油条心眼虽然不正,但是很会掌握平衡。严以琛现在觉得这家伙还真有些政治智慧,毕竟拿名声换钱也是对等的买卖。
“对了,北行的事情怎么说?陆骁明日带兵开拔。”奕宁突然想起严屹宽说要去北域找陆骁的师父,问严以琛。
严以琛这两天忙于大理寺的公务,还真没管自己爷爷,一问三不知。叶渡清说:“我师父应该不会去,他说他要留在帝都,继续研究古籍。”
“陆骁明日就走,他没来跟你说些什么?”严以琛八卦上了,瞄着没人收拾的棋盘,拿了个梨啃。
奕宁瞥了一眼棋盘,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他还是多考虑考虑正经事吧。还有,张先生不会有性命之虞,我与父皇求过情了,又往淮扬派了几个靠谱的人手,希望能解了他的无妄之灾。”
叶渡清谢过他:“多谢,你费心了。”
明日有三司会审,按规矩,严以琛是要随费征雁一同去参加的,眼下还有东西需要准备,二人就不在宫里多待,回大理寺去。严以琛将奕宁的话带给费征雁,费征雁明白其中缘由,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二日即是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与督察院三方共处一堂,审理园堂坍塌、马翰身死、朱家贪腐等一系列案件。
严以琛这回真刀真枪地上阵了,和费征雁一起,与一干刑部大臣唇枪舌战,最终没让他们定下朱世英杀人的罪名。不过刑部和督察院整理出一份长长的账单,里头全是朱家这些年收取的恩惠,钱数有多有少,事由林林总总,拖到地上能有半拉公堂那么长,数不胜数。刑部那些文簿个个托着大黑眼圈,一瞧就是这些天放弃了睡眠,没日没夜地给朱家编了一张又大又密的网,誓要把朱英杰、朱世英父子俩套牢了。
朱英杰到场了,看到那沓子账册,只是坐着一言不发。朱世英难得担当了一回,把烂账全算在了自己头上,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与他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全是自己狐假虎威收受的赠礼,要判就判他一个人的罪。
严以琛刚觉得这位朱大公子还有点骨气,就瞅见他那双腿抖得像筛子似的,不知道尿没尿裤子。
最后,三司会审由朱英杰递上去的教子无方忏悔书与情深意切辞呈画上了句号,具体要如何责罚朱世英,还得让皇帝拍板。严以琛口干的不行,跟在费征雁身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朱英杰看着儿子被押下去,独自走到公堂外,默默地脱去朝服。费征雁走近,伸手接了他的朝服。
“大理寺卿,你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高兴吗?”朱英杰苦笑了一声,摸着瘪了些的肚子。
“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过去的我哪能想到今日。朝服我先帮你保管着,等到水想往哪流就往哪流的时候,再来取吧。”费征雁很久没仔细打量朱英杰了,对方那张肥脸上的褶皱中,依稀可见十多年前工部小吏的影子。
朱英杰冲他甩了甩袖子,“走了,回家享两天清福吧,唉,我们老喽。”
费征雁捧着那件官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严以琛的提醒才醒神。“哦…哦!走吧,我们去议事。”
劳应德、二皇子一派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他们分秒必争,立刻让内阁组织了一次庭前议事。
党派的核心人物受到重创,兵部尚书王居然置身风暴中心,尽全力阻止劳应德等人关闭马市的提议。王居然也是进士出身,口才不比朱英杰差到哪里去,在朝堂上怼天怼地,气得二皇子脸都黑了。
在王居然占上风的时候,有个太监上来传话。劳应德见了他就眼前一亮,叫停了争吵不休的众人,让小太监说话。
“边关来报,两日前,有突厥凶徒二三十人,于晚间抢劫北关马市。我中州商人损失数百两银子的丝绸、十车粗盐、十车精面、另有其余商品无数,死伤约有百人。”
形势立马逆转,王居然占不了理,被劳应德的党羽骂得跟孙子一般。宇文尚在此之前根本没现身,等庭上的“讨论”到了这个程度,才从后边绕出来,沉默地看边关来的消息。
群臣安静下来,等待皇帝的裁决。宇文尚靠在椅背上,目光转向二皇子,“老二。”
“父皇,儿臣在。”二皇子心中一阵激动,站了出来。
“这么多年,你有长进,那就到北边去历练历练吧。记住了,拿下突厥万顷土地再回来。”宇文尚那根戴扳指的手指敲着自己的大腿,喜怒不形于色。
二皇子兴奋极了,他终于有了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只要一次,只要成功一次,他就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者,是父皇最骁勇的儿子。“是,父皇,儿臣定不辱使命!”
“王居然、劳应德,你们是兵部的忠臣,要成为皇子的助力。从太祖以来,北方就没太平过,朕即位之后,已拿回前朝丢的土地,但这还不够,北域之乱一日不息,北方百姓就无一日安宁。你们也是,老二和陆骁也是,打仗为的是天下的老百姓,这点你们可要记清楚了。”宇文尚的目光穿透了心思各异的诸臣,良久之后,起身离席。“都去做事吧。”群臣呼啦啦伏下了身,恭送皇帝离去。
严以琛看着嘴咧到耳根子的二皇子,轻轻摇头,一转眼,却看到三皇子站在一旁,似乎是在冷笑。
三皇子宇文佑樘并没有在此处过多逗留,对他的同母兄弟说了几句什么,就走出去了。严以琛还是想探探此人口风,从群臣中挤出来,向三皇子的方向去。
有个贴身侍卫一样的男人走到宇文佑樘身侧,略矮下身子,听他的吩咐。严以琛只看了这男子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而且武功不低。他走到三皇子身前,和他打了声招呼。
“严少卿,好久不见,六弟好吗?”宇文佑樘的脸上浮现出那标志性的假笑。
严以琛也皮笑肉不笑,余光扫到三皇子身后那人穿的皮革底靴子,“宁王殿下自然很好,他还挂念着三殿下您呢。三殿下,身后这位怎么称呼,看上去一表人才,甚是机敏的样子啊。”
三皇子又笑,拍了拍身后男子,“他是我的伴读,叫周莽,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了,不过当然是比不上叶公子那般有才情。”
“幸会幸会,我一瞧周兄弟就觉得他是个人物,人也不能这么比嘛,是不是?”严以琛用眼睛把周莽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人虽然皮肤黑,但比三皇子还俊朗些,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一直垂着,看上去是宇文佑樘从小带到大的亲信。“三殿下,二殿下此次可是要出征北域了?二殿下的英武气概颇似陛下,此次定能建功立业呀。”
他挺想从宇文佑樘嘴里套出点什么,但宇文佑樘显然不怎么上套,“二哥这些年间最为勤勉,也吃了不少苦,做兄弟的,自然希望他建功立业。”
严以琛知道他精,哈哈尬笑两声,行礼道别。他故意左脚绊右脚让自己往前倒,这就要踩上周莽的脚。
周莽果然是会武的,往后撤步,还顺带扶了严以琛一把。严以琛拽着他胳膊刹住脚,连连道歉,故作尴尬地离开了。
宇文佑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的假笑消失,眼神也阴狠了起来。“你扶他?”
周莽低着头,低声道:“我知错,回去自罚。”
“走。”宇文佑樘又看了一眼严以琛,打道回府了。
费征雁早就在等他了,见他走出来,问:“周莽如何?”
“大人,您认识他?他功夫不错,惯用右脚,还有,他穿的是皮底的鞋子。”严以琛方才假摔就是为看周莽的反应,人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一般都会先动惯用脚,周莽就先往后撤了右脚。虽不能看清他鞋底的花纹,但严以琛知道,那鞋用的定是好料子。
“他既是三皇子的伴读,也是他的侍卫,俩人天天形影不离的。寿宴遇刺那回,这个周莽正巧生病告假,你说巧不巧?”费征雁已经将他定性为杀马翰的真凶,不过大理寺并无直接证据,不能冒这个风险。“按老夫所想,三皇子不会在帝都傻等,应该会去到北域,于暗处操盘。这样一来,水被搅的这么混,陆骁的日子还好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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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宁知晓了三司会审和议事的结果,坐在书案边,数着棋子发呆。
陆骁明天清晨就会带兵离开,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了,看来这盘棋要等到明年再接着下。
他想着想着,突然站起来去披外袍,披了一半,又脱下来,把外袍甩到椅子上。凭什么自己要主动去找他?那根臭木头,从来都不解风情。
想着,奕宁坐回去,索性把棋子拢到棋盒里,眼不见心不烦。这时,后边的窗子突然响了两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陆骁从窗外翻进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看起来行色匆匆。奕宁没想到他这时会来,盯着那个油纸包,用眼神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陆骁走到奕宁身前,蹲下去,把油纸展开,那里头是纸鸢,燕子图案,画的鲜艳精致,上边有大朵荷花。“纸鸢,明年春天一起去郊外园子放。”
奕宁接过来,用手指轻抚那朵荷花,“这可是你说的,别食言。”
“还有棋没下完,我不会食言。”陆骁笑了一下,这就要走,“我时间不多,还要回军营。”
“等一下。”奕宁把纸鸢放到桌上,拽住陆骁。
陆骁看他那扭捏的样子,回握住奕宁的手腕,“你我都不擅长说道别的话,那就再待一会儿。”
奕宁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一巴掌按在陆骁胸口,“拿着。道别做什么,你快些走吧。”说着,就把陆骁推到窗口。
陆骁被他推得跌跌撞撞地出去,刚转头就看见窗子被啪得关上,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翻过掌心,才看清楚奕宁塞给他的东西原来是块平安无事玉牌。白玉通体无暇温温润润,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体温。
奕宁靠在窗边,看见桌上纸鸢,便过去拾起来,亲手挂在了墙上。紫菱进来瞧见那只燕子,笑问是谁拿过来的。奕宁并不说,只让紫菱把那套棋好好地收了去,别落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