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诸事不顺
名匠张北辙颓丧地坐在自家小院里,手中捏着一方绸纱帕子。
那紫粉色的帕子显然不属于工匠本人,里头包着一截小拇指头,看形状,手指的主人应当是个姑娘。
院门外有辆车停住了,车夫跳下来推开院门,大声问他的行李要不要帮忙搬。
张北辙慌忙收起帕子,急匆匆抹了一把苍白的脸,高声说了句“不用”,随后快步拎着两个大木箱出去,坐进马车里。
他瞅见外面那个叶家的管事,从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笑,挥手示意。
黄管家也对张北辙挥手,问身边的同行者,“张先生今天脸色不太好啊。”
同行者没怎么在意,只说:“嘿呦,宁王殿下邀请张师傅去帝都造园子,估计他兴奋过头,一晚上没合眼吧。”
“呵呵,也是,走了,老爷一会儿还出门,咱们回去吧。”黄管家转身回叶府去了。张北辙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心中的恐慌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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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宁和叶渡清坐在长信宫花园里,看着张北辙花了几日功夫给出的草图,都满意地点头。
“不愧是如今江南风头最盛的张先生,果然有巧思。我看就按这个定了吧,修挖水池的位置相差不大,可让百姓们略加修改,明年也不用再大费周章。”奕宁笑着点头,显然很满意张北辙的设计。
叶渡清也点头,“这样最好,昨日张先生问我选石的事,你可要从南边运些好石过来?”
“用不着费那么多功夫,劳民伤财。”奕宁把草图放回桌上,接着说:“青台之变后有那么多豪门被抄了家,他们在帝都的园子里有的是好石头,如今都荒废了,岂不可惜?”
叶渡清听奕宁主动提起青台之变,观察了下他的神情。奕宁说这话时很平静,不知是真没反应还是装的。
“你不用这么看我,不都是这么劝的吗?该过去的总要过去。”奕宁笑着说,“我不过是捡点便宜,不至于有人因为几块破石头戳我的脊梁骨的,放心。”
陆骁坐在屋里,听了这话向奕宁那边看去。这时,严屹宽和天一过来找他,问起陆骁师父的事。
叶渡清和奕宁也进了屋,他们知道这应该与四方神庙有关。
“陆骁,你师父这个季节一般会去哪,你知道吗?我们最好去找他一趟。”严屹宽说。
陆骁有些犯难,“这个季节,他有几个落脚点,但都不固定,我说不准他会去哪。”
严屹宽啧了一声,“老酒鬼真难见。”
听他提起酒,陆骁倒是有了个办法,“我知道他有几个藏酒的地方,如果酒没了,他会去一间酿酒铺子讨要。去这些地方碰碰运气,也许能找到。”
叶渡清问天一:“师父,找陆骁的师父,是要问四方神庙的消息吗?”
天一点头,“嗯,这几日我研究族谱,收效甚微,并不能确定哪支氏族是北方神庙的建造者,还是找个知情人问上一问吧。”
“师父,既然你们要去,那我也……”天一和严屹宽有动身北上的想法,那么叶渡清理应跟去的。
严屹宽摇头,“拉倒,你们先在帝都待着吧。我是看出来了,你们四个小的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净折腾。”
这倒是句实话,抛开奕宁和陆骁不提,光是严以琛、叶渡清二人一起,就总是能碰上些离谱的事。
“那好吧……”见天一也没有想让自己去的意思,叶渡清只得作罢。
天一犹豫再三,还是轻咳一声,“咳,你们两个…注意节制,虽是年轻,也不能胡乱折腾。”
叶渡清捂着脸不说话,艰难地点头,感情师父他老人家什么都知道了……
奕宁和陆骁都捂着嘴偷乐,在大理寺与费征雁喝茶的严以琛突然打了个大喷嚏,揉揉鼻子,耸了下肩。
宁王手下的人做事一如既往的效率高,不出几日,建园所需的湖石木材就已到位。流民们拿到了提前预支的工钱,一边搬土为山,一边修缮自己的家园。
这日,张北辙找到叶渡清,想托他请宁王殿下移步园址,检视工期。“叶小公子,额,园中的正堂明日就能上梁,按道理来说,主人应该到场,讨个好彩头。”
叶渡清这几日总觉得张北辙有些过度紧张,听到他的请求,就答应下来。“好,我去和他说,他应该很愿意过去看看的。张先生,近日在帝都,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没有!”张北辙急忙摆手,“挺好的,吃住都好,没不适应。”
“当真?”叶渡清疑惑的目光落在张北辙脑门的汗上,帝都已经入秋了,应该没那么热吧?“张先生,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及时与我说,您与我爹多年的交情,能办到的我定当尽力。”
张北辙用笑掩饰脸上的惶恐,“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啊!麻烦知会殿下一声,明日巳时,我与一班工匠在园中候着,请宁王殿下前来检视。”
等叶渡清走了,张北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街边的茶摊上坐着几个大汉,看模样都是武夫,见叶渡清走远了,就来到张北辙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张先生,你知道明天该怎么做,对吧?”
“我…我知道,你们要守信啊,我的女儿……”张北辙哆嗦着说。
大汉笑了一下,脸上横肉抽动,“当然,张小姐那么水灵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定婚事呢。张先生,你看我们几个怎么样啊?哈哈哈哈哈!”
其余几人也笑的不怀好意,张北辙笑的比哭的还难看,说自己要回去为明日之事准备准备,在几个武夫的注视下回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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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巳时,奕宁与叶渡清准时来到郊外园址。张北辙已经率领一班工匠在此等候,给宁王行礼。
“各位不必拘礼。”奕宁挺高兴,看着脚下大变样的土地和不远处错落的民居,觉得这事儿比想象中有成就感。
张北辙走到近前,建议道:“殿下,请您在园址内走上一圈,查验小民有哪些地方做不得当,随后再到正堂行落梁之礼。”
李熊出声道:“怎有你安排殿下的道理?”
张北辙被他吓一跳,手心出汗,看向奕宁。
“李熊,不得对张先生无理。张先生,就按你说的来吧。”奕宁看出张北辙的紧张,不过没细想。
见宁王愿意听从他的安排,张北辙的心反而提了起来。他在前面引路,先把众人带到新挖的池塘边上。“这是园中主水景,从河上游汲水入园,最终再汇入下游,水是活水,生生不息。”他做了个“您请”的手势,眼瞧着奕宁踩到了预定的那块石头上。
奕宁看了一眼池子的边界,随意踏出一步,脑子里想象着池水注满、波光粼粼的景象,却突觉脚下不稳。那块石头没与岸边贴牢,这就要带着自己往池中坠去。池中放的都是做驳岸的大石,这要是摔下去,肯定得头破血流。
其余工匠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惊住了,所幸李熊和叶渡清反应快,一左一右拉住他,这才没让宁王殿下跌下去。
“你们怎么做的事?!”李熊把奕宁拉到安全地带,对工匠们破口大骂。
张北辙与工匠们赶忙跪在地上,接连叩首。可在宁王来之前,池塘边的每一块石头他们都检查过,并未松动啊,这是怎么回事?
张北辙用余光瞟到他身后那个壮实工匠,此时他正用眼睛狠狠瞪着自己。张北辙浑身一抖,往前爬了两步,请罪道:“请殿下饶恕小的们吧,一定是因为这几日潮气大,固定石头的泥灰未干才出了这种事!”
奕宁被吓了一跳,倒也觉得没什么的,挥手让他们起来。“我没事,咱们接着看吧。”
李熊觉得不妥,在奕宁耳边说道:“这事情有些问题,让叶公子和影卫去看就是。”
奕宁微皱了下眉,小声回道:“你们都在,我的安全不成问题。再走走看,瞧瞧是否真的有算计。”
叶渡清看了看池边的石头,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张北辙,心中觉得很是奇怪。张师傅一向是个谨小慎微之人,怎么今日能出这种事?见奕宁没怪罪工匠们,他也就跟着走,更警醒了些。
张北辙还在前面带路,边走边抹汗。刚才那一下子已经快把他的魂吓出来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将宁王带到一大堆石头前。“殿下,按照您的要求,我亲自在帝都各荒园中挑选几批上好石材,都在这了。尤其是这一整块太湖石,瘦皱漏透、姿态甚佳,是不可多得的好玩意啊。”
奕宁过去一看,连声称赞,绕着这块石头走了两圈。“难得这块石四面皆可赏,一面似飞鹰踏马,另一侧像佝偻道人,有趣的紧。”
叶渡清也走上前去,点头称赞。奕宁说要把这块石头好好洗出来,放在园中独成一景,到时候让叶渡清来画上几张册页。
他们俩正说着,身后的石山突然崩塌,一块半人高的大石滚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在二人头上。
张北辙大喊一声,心说这回完了,自己最终还是得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不料叶渡清抬手一掌,内力迸发,将这块大石轰出十几米远,重重砸在一旁地上。
奕宁扶额叹气,看来今日诸事不顺。张北辙与一干工匠又跪地不起,磕头如捣蒜。
李熊已经让影卫散布园中,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搞事情。奕宁上前拍了拍张北辙的肩膀,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个壮硕工匠,“张师傅,工程安全还是得注意啊。走吧,我们去正堂。”
张北辙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我看今日…不甚吉利,要不然…要不然改日再……”
奕宁观察着张北辙的面部表情,立刻就感受到他身后那个工匠带着恶意的眼神,心中有了几分了然。“张师傅,走吧,我想看看,今日还有哪般坎坷。”
正堂的梁用的是好料子,是宇文尚几年前修缮宫室的剩下的,特意让工部拿给奕宁用。这建筑的做法也偏江南风格,但规格要高出很多,从那根粗壮大梁就可看出。
张北辙跺了跺脚,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对宁王行了一礼,三两下就踩着梯子来到梁上。
奕宁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不偏不倚地往梁下一站,心说:来吧,反正也是走过场。
果然,在张北辙举起锤子敲了两下大梁之后,这堂屋的结构瞬间垮塌,张北辙连人带梁就要压到奕宁身上。
李熊和叶渡清已经建立了相当的默契,他俩一个救宁王,一个救张北辙,几步就将二人带出了危险区域。
张北辙吓得晕死过去,他手下的工匠简直不知所措,又跪了一地。奕宁叹着气,任由手下影卫为他掸去身上沾的灰尘,让李熊去请大理寺的人过来。
叶渡清怎么看不出这场闹剧是有预谋的?掐了几下张北辙的人中,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张先生是通过他叶家的关系请来帝都的,这事情闹的,又给他夹在了中间。
“唉,你瞧吧,在帝都过日子多难受啊。这才过去几个月,就又有人要找我的麻烦了。这次还把你叶家捎带进去,烦人烦人。”奕宁神色自若,大概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张先生……”叶渡清皱眉把他放到地上,他知道张北辙的品行,这人绝对没胆子动这么多手脚谋害宁王,过不过了还?
奕宁摆手,“恐怕张先生得遭一阵无妄之灾了。”
过不多时,费征雁亲自带着人来到郊外园址。严以琛听到消息,自然也跟过来,不过他还没恢复职权,权当凑个热闹。
“咋回事咋回事?”严以琛看到砸进地里的大石,问叶渡清来龙去脉。
叶渡清叹了口气,“影卫们查的差不多了,大概能确定,是这些匠人偷工减料,这才弄出许多危险。”
“不至于吧?小殿下给多少工钱啊,怎么还能饿的他们偷工减料?”他转头去问奕宁,“你抠门了?”
奕宁笑骂他一句,“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哦,那就是有人要搞你了。”严以琛背着手摇头,“这回又是哪个仇家?”
“谁知道。”其实奕宁心里门儿清,转身招手,让李熊赶车回宫,“今日诸事不顺,我还是回我父皇那里找些安慰吧。费寺卿,您受累。”
费征雁捋着胡子,站在未完工的园子里左顾右盼。这种事情出了,肯定八百里加急传到皇帝耳朵里,小殿下这是先回去安抚他父皇了,要不然,张北辙的老命立刻就得交代在帝都。
他叫徐崇带着大理寺的人手将这片园子仔仔细细搜一遍,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这事情,还是一个拖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