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门,再无别人。
江华静回到沙发边坐下后,淡淡说了句,“出来吧。”
谢衡拉开了衣帽间的门,叫了一声,“静姐。”
江华静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说了句,“坐啊。”
谢衡摇了摇头。
江华静漂亮的红唇,扯了一个嘲讽的笑道,“不是很敢问么?那天后来问出什么来了?那女孩是谁?”
谢衡道,“没有,她没有告诉我。”
江华静侧了脸,看了看窗外,又继续看手机,也不看他。
谢衡站在远处,依然不动。
江华静起身,对谢衡道,“我要去洗澡了。”
谢衡仍然没有动作
江华静看向他说,“你是进来,还是出去?”
他闭了闭眼,叫了声,“静姐。”
江华静叹息了一声说,“你倒是挺能忍的,埠山派出所那么乱,你还能撑那么久不跟我求饶,既然如此,今天你可以不来。”
谢衡的喉结动了动,依然目光平视着前方,站姿挺拔。
江华静道,“为了这件事,我被骂的有多惨,你知道吗?”
谢衡说了声抱歉。
江华静扯开了围着的小方巾,谢衡帮她接了。
他说,“是我糊涂。”
江华静道,“结婚离婚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必要看得那么重要吗?”
谢衡道,“我是怕刺激到我母亲——”
江华静目光犀利地看向他道,“你可以不说。”
谢衡说了声,“是。”
江华静叹了口气道,“好在最后事情解决了,你去了埠山所,倒是做了不少事,我也都听说了。”
谢衡没有接话。
江华静道,“上一批的青干班赶不上了,等下一批再说吧。我的意思,基层所待一段时间,经验攒够了,就可以回到区级机关了。”
这话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她原谅了他上一次的不听话。
谢衡半垂着眸,依然不做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华静的手捧住了他的脸,望着他,忽然道,“我居然会想你,你说怪不怪?按照我以往的脾气,年轻民警多得是,想往上爬的更多。多少人想来我办公室贴我,你不会不知道吧?一次犯错,终身不用,我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
谢衡哑着声说,“我明白。”
江华静的身体贴住了他的,她说,“你明白就好,没有下次。”
谢衡闭了闭眼,答了声,“是。”
她说,“吻我。”
他感觉全身一阵颤栗,他努力克制这种颤栗,搂住了她的腰身,吻了她。
她是个很自律的人,每周都会去游泳。
身材线条修长完美,仿佛三十出头。
她的手,抚触着他的肌肤。
而他闭上眼,鼻间,是一阵花香袭来。
他忽然眼眶温热,却克制住了自己。
她说,“进房间去。”
他问,“查过探头了吗?”
她说,“进来的时候就查过了。”
他知道,她喜欢被抱起。
将她横抱进房间,轻轻放在床上,他局促的呼吸,将热气喷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颊带着红晕,眼角,却有掩不住的细纹。
她问,“你在看什么?”
谢衡摇了摇头。
她解开自己的衣服。
她的身上,满是伤痕。
有曾经,与歹徒搏斗,留下的浅浅的疤痕。
可如今,红色的那些,是新近才有的伤痕。
“每次受够了折磨,我就想到了你。”她说。
谢衡不说话,也不动。
江华静说,“你很奇怪,从不求饶,也不讨好,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衡依然不答话,但很顺从。
有什么比一个高傲倔强的男孩的尊严更珍贵的呢?
那尊严,现在就在她手上。
江华静说,“抱我。”
谢衡的眼睛有些红,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俯身看着她。
他竟会同情她。
同情一个被利欲禁锢了灵魂的囚徒。
江华静的手,放在了他的脸庞边,吻了吻他。
繁都,夜色繁华。
城市写字楼的灯光,依然错落点缀忙碌的夜。
路上来往的车,和匆匆的行人。
一场性事之后,她似是餍足了。
她靠在他的身边,像个小女人一般依偎着他。
而他只是躺着,任由她将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身上。
江华静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柔软得仿佛是流动的一汪水。
她问,“知道我为什么看中你吗?”
谢衡为她搭了点被子,房间里空调很冷,他说,“不知道。”
江华静笑了一声,说,“因为我看到你还有挣扎。”
谢衡心里一沉,无法接续后面的话。
她是看出了什么?
江华静道,“知道死刑犯在什么时候最恐惧吗?”
谢衡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在他知道死刑被核准,到执行死刑之前。”
江华静道,“是啊,知道自己必死,却不知何时死,就像一条鱼被钓上来的时候,挣扎得最激烈。”
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里。
她说,“谢衡,别挣扎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光明。”
原来,不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一只猫,在玩弄垂死挣扎的老鼠。
谢衡的喉结动了动,说,“是啊,宇宙本就身处黑暗之中。”
江华静道,“我知道你大概有喜欢的姑娘,我不介意。”
谢衡的表情一僵。
江华静说,“别怕,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你也可以选择与她结婚。不想和小敏结婚,是因为她吗?”
谢衡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江华静侧过身来,抓着他也侧过身来。
她的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谢衡的双眼,又比了比自己的说,“你骗不了我,而且你在害怕。”
她在刀口舔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初中生。
即便他再机敏,在江华静面前,也不过是一只待宰羔羊。
老裘曾和他说过,谢衡,时间久了,你就什么都看的过眼了。你改变不了世界,你只能改变自己。
接受这一切,就是放过自己。
江华静道,“下周,我会陪着吕局去你们区调研,埠山最近矿山的事情多,有几个案子,领导要去看一下,你要好好表现,听到么?”
谢衡说了声,“好。”
江华静温柔一笑,捧着他的脸亲了亲道,“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真的是讲缘分的,有些人对我百依百顺,我就是不喜欢,可你啊,明明总是那么冷淡,我却偏偏喜欢你,你说奇不奇怪?”
谢衡听了这话,并不敢往心里去。
她与他,一个在高山,一个在低谷。
地位悬殊。
她随手就可以将他推下更深的深渊去。
宋学兵能被立案,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为赵坤龙办的事,还有所里的那些腌臜事,哪一件不够他吃官司?
而权力掌握在她手上,多少局长所长,还不是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或一朝飞黄腾达,或一夕大祸临头。
既然参与了权力的游戏,就不能对人性抱有天真的幻想。
强者的征途,脚下踏着的不是路,而是别人的脊背。
怎敢因为她这一时兴起的话,而放松戒备,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对他情之所钟呢?
他在她而言,不过是一个玩物。
谢衡告诉自己,要清醒。
祝玫周一去了埠山镇政府报到,同一批里,到埠山镇的一共十人,被分去了不同的办所或者下了村。
祝玫被放在了安监办,据说最近安全检查事情比较多,说她有工作经验,就让她帮着做台账。
安监办主任张晓雯五十出头,副股级,下属事业单位安监队队长雷鹏,是事业八级,相当于副科长,和副镇长级别相当,比张晓雯要高。
此外还有一个事业编和几个聘用人员。
雷鹏理论上是受安监办管理,但因为级别比张晓雯高,所以看不上张晓雯,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
祝玫报到的时候就看出来二人不对付。
张晓雯很不好相处,祝玫刚到,张晓雯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张晓雯说最近上面要下来检查矿山安全,让她要抓紧补好台账。
祝玫不懂业务,怎么补台账?
所以她在第一天中午去找了雷鹏,给雷鹏戴了一顶高帽子,又送了条烟,立刻拉进了距离。
于是,雷鹏为祝玫介绍认识了安监队另外一个事业编制的小伙子,叫徐彦。
他说有事就找徐彦,让徐彦帮她办。
徐彦人高马大,面相有些凶恶,别人看到他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都是退避三舍。
看得出来他们下面站里的这些人,都让着徐彦三分。
祝玫却是社会上混久了,三教九流不惧,当下就跟徐彦聊上了。
徐彦听说张晓雯让祝玫补台账,撇了撇嘴说,“早就跟她说过了,这些台账要及时做,可她啥也不干,现在你来了,她正好摆摆威风。”
祝玫只是笑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徐彦于是让她把台账拿到站里去,他可以帮着看看。
这天下午,雷鹏不在,徐彦在那儿打游戏,祝玫就一边补台账,一边看徐彦打游戏。
徐彦看祝玫抄得累,就叫来了两个聘用人员帮着一起抄。
祝玫于是从车上拿了两袋枸杞子,分送给这两个帮忙的聘用人员。
徐彦抬了抬眼,倒是没说什么。
等台账全部补完,那两人走后,徐彦道,“你只是来挂职的,以后又不在这干,没必要给他们这些。”
祝玫想了想,就明白了,如果凡是额外的帮忙,都要给点好处。
这些人吃惯拿惯了以后,反而容易使唤不动。
祝玫于是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多事了。”
徐彦张了张嘴,说,“没事的,我叫他们他们还是会听的。”
祝玫立刻明白了,笑道,“看来我是送错人了。”
徐彦道,“谁稀罕你那点东西,还不如陪我来玩两把。”
祝玫欣然答应,于是也下载了游戏,跟着下场打两把。
她颇有天赋,上手极快,这让徐彦对她刮目相看道,“可以呀,你手速多少?”
祝玫问,“什么是手速?”
徐彦一时无法回答,过了会儿才道,“好吧,是我多余问了。”
祝玫问,“看来你是职业玩家?”
徐彦道,“这你都知道?”
祝玫吹了声口哨,瞥见了他手腕上的手表,问,“排了多久拿到货的?”
徐彦看了看自己那块江诗丹顿,想不到祝玫挺懂行,于是说加价的,祝玫道,“加了不止5万吧?”
这让徐彦越发对祝玫另眼相看,想不到在这个小小的镇里,居然还有这么识货的。
他问,“你说我这表多少钱?你猜。”
祝玫说,“你这是古董表,不是现款,加了五万的话,六十万出头吧。好小子,镇里一套房被你戴手上啊。”
徐彦大笑,问,“你也喜欢收藏手表?”
祝玫却伸了手腕给他看道,“只带运动手环,运动时候监测心率用的。”
徐彦问她喜欢什么运动,祝玫说,“不爱运动,要不是运动能让人年轻,这么反人类的行为鬼才喜欢。”
徐彦听了又笑,问,“今晚我跟镇上几个人去打篮球,你去不去?”
祝玫想着谢衡也在埠山镇,问,“有老派的人去吗?”
徐彦问,“你还认识派出所的人?”
祝玫道,“我一个发小,现在在派出所。”。
徐彦应了声道,“行啊,一起叫来吧,我介绍几个镇上的朋友给他认识认识?”
祝玫欣然答应。
在镇里,祝玫依旧随随便便穿个运动服上下班,这是让她十分快乐的一件事。
祝玫发消息问谢衡下班后是否有空。
谢衡回复:这几天有任务,抱歉啦,等有空,请你吃饭。
祝玫回了个好字。
去了球场,祝玫才知道徐彦的社交圈子在区里都挺厉害。
来的有区里几个委办局的干部,也有周边镇上的股长,副镇长,甚至包括她那位名义上的堂哥——刘楷。
刘楷看到她,有点欣喜,他问,“小玫,你怎么来了?”
祝玫看向徐彦,刘楷也看向徐彦。
刘楷醒悟,他们这一批新公务员现在在挂职,于是问,“你现在在埠山挂职?”
徐彦问,“你认识刘镇?”
祝玫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道,“不熟。”
见到了刘楷,祝玫心情不佳,于是跟徐彦打了招呼,早早回家。
第二天徐彦上班的时候,特地来找祝玫问,“昨天怎么走了?刘楷是你朋友?”
祝玫说只是认识。
昨天徐彦也问了刘楷,但也没问出什么来。
不过也是这番经过,让祝玫明白徐彦也不是个普通路人甲。
看他的穿戴,再看他玩的圈子,估计也是个官二代或者三代。
先前她往安监队跑的时候,张晓雯说徐彦,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因为徐彦上班时候懒懒散散,原先也在安监办干过几天,而张晓雯坚持要考勤,徐彦直接把考勤机砸了。
祝玫他们现在用的这台,是一台新的。
祝玫听说这些,不由暗笑徐彦果然还是个孩子,耐不住事。
但换言之,他背景肯定很硬,否则这些人怎么会奈何不了他?
按照徐彦这招摇的个性,祝玫猜想,徐彦大概率会把他的背景向她合盘托出。
果不其然,徐彦的确没忍住,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问祝玫,“你真不知道我爸是谁?”
祝玫心想,这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却故意装得很疑惑问,“是谁?”
徐彦没好气道,“你想想区里四套班子谁姓徐?”
祝玫连区里的四套班子是谁都不知道,哪儿知道谁姓徐?
她翻出手机百度一看,区政协主席叫徐怀敬,问,“政协?”
徐彦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祝玫也笑了笑道,“挺好。”
徐彦抽了抽脸皮道,“什么叫挺好?”
祝玫耸肩道,“就是挺好啊。”
徐彦道,“嘿,我说姐,你还真是一点不在乎啊?”
祝玫心里知道,却故意装糊涂问,“区政协主席很厉害吗?”
徐彦喂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那些老板都想进政协啊?”
祝玫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关我啥事?我又不想进。”
徐彦翻了个白眼,却也因为祝玫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徐彦更是着迷。
他道,“你这人好奇怪。你没有听说过关于我的传说吗?”
祝玫忽然觉得徐彦某种方面,有点像陈逢时。
男人这动物有时候真的很有趣。
他们其实很脆弱,却要把自己包装的很刚强。
就像公孔雀开屏那样,到处展示。
如果一个女人过度崇拜一个男人,她往往会得到一个心碎的结果。
其实男人就跟小孩儿一样,喜欢被哄骗,而且心甘情愿。
在祝玫看来,徐彦敏感,却装得很不在乎。
她听安监办的一个聘用人员小岚说过,徐彦很难相处之类的话。
其实,他只是防备心强,怕被人利用而已。
可一旦得到了这种男人的认可,他往往掏心掏肺。
祝玫道,“我不听别人怎么说,我只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爸是谁关我什么事?我觉得跟你聊得来,当的成朋友,就行了。”
听了她这番话,徐彦眼里瞬间有了光。
祝玫心下想,看,男人就是这么好哄。
徐彦道,“不瞒你说,我和这里的人真的都聊不来,他们总觉得我爸很厉害,我都靠着我爸,以为我爸贪了很多,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就比如说这个手表,对我来说戴个几天,玩一玩够了,等玩过了,我就会转卖,这也能赚钱啊,但他们不信。”
祝玫道,“我信啊,物品的价值是在交易的时候体现的。”
徐彦有些听不懂,祝玫想,自己还是拽文了。
她说,“一个东西不在市场上流通,就没有价格。比如房子,你住在里面,不管挂牌价多少,它都只是个数字,没有意义,只有卖买的时候,它才有价格,才能变现。”
徐彦说,“就是这个道理。”随后,他得意地给祝玫看他这段时间的流水,祝玫才明白这家伙,其实很有经商头脑,手表过手只是玩玩,买进是为了高价卖出。
祝玫道,“你小子行啊。”
徐彦嘿嘿笑道,“要不是我爸非让我进体制,这地方我还不稀罕呆呢。”
祝玫这么一听,想想也是,两个人对体制的不屑,倒是很一致。
徐彦还跟祝玫吹嘘,当年他打电竞的时候,和如今还挺红的一个女明星好过。
祝玫这才明白过来道,“你原来是打比赛的吧?”
徐彦仿佛找到知音,他道,“pRA全国大赛冠军,那年奖金和代言费拿了500万,花了100万给女朋友买包。”
祝玫啧了一声道,“挺阔么。难怪了,第一桶金是这么来的,很干净啊。”
徐彦挑挑眉道,“是啊,要养女人当然得有钱。不过现在我手不行了,有老伤,手速也没巅峰时候那么快了。”
祝玫道,“电竞是青春饭。”
徐彦说,“能吃上已经不错了。”
祝玫说是。
祝玫是搞商业的,特别擅长搞客户关系。
同人聊天,对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策略,也是当年兼职当网店客服练就的本事。
所以,只有她不想结交的朋友,没有她结交不了的朋友。
祝玫说,“你挺有一套啊,在体制里是浪费了。”
徐彦啧一声道,“怎么样?小爷有点本事吧?你别说,也就跟你能说说,跟别人说他们都当我在炫富。”
祝玫自己还是个富婆呢,这点小钱也不看在眼里。
徐彦聊性起来了,竹筒倒豆子,同她说些小道消息。
比如,张晓雯虽然没有能力,却是江口镇党委书记张培生的亲戚,所以不管干得再怎么差,埠山镇的领导都不会动她。
他说,以前区委书记张勤民任期内,渤江几乎半壁江山都姓张,张培生也是张勤民的远亲,张家的亲戚在区里都是横着走。
再比如埠山镇党委副书记是仰山县委书记的女儿,只是老头子死的早,也就副科止步了。
还有现在新来的区委书记周善民,和市委副书记陆芝林的老公,都是庭南省人,这个周善民是混入了庭南帮,才会被提拔上来的。
想不到,这里的水如此之深。
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如果没有内部人引路,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圈子,祝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同徐彦关系熟了,区里有些八卦,祝玫倒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进入圈子的好处是消息比别人快一些,信息差小一些,祝玫心想不错,有徐彦这么个地头蛇,倒是让她今后办事,能事半功倍。
感谢徐彦这个带路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