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娘说着兴奋起来,“对的,我们村上那个叫小红的丫头就是在城里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一年可以拿二十块回家,还能收钱给人带进去也当丫鬟,当了好几年丫鬟,让家里的眼瞎弟弟也娶上媳妇了。”
拴子爹指着燕子用命令的口气说,“你到时候也每年拿二十块回来。”
她没应声,抱着黑子轻摇晃着在哄睡。
栓子爹见她没理,生气地腾地一下站起来,吼道,“燕子!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栓子娘因丈夫突然地站起来,翘起来一边没坐稳给摔一屁股,叫了声哎哟后又自己站起身来坐好。
她冷淡地,“哥,到时候再说吧。”
栓子爹不满意这个回答,不依饶地,“到时候一定要给,你是我养大的,做哥的养大妹妹,这个恩情你不能忘。”
她回斥道,“我没有忘啊,我知道是你养大的我,你不用天天说,我是在家光吃嘛?我没有干活嘛?而且……”她有点哽咽了,“而且你已经把我卖过一次了,那一次的钱你不都拿了嘛。”
栓子爹见她有点硬气,怕她将来真不拿钱给家里,语气软下来说道,“妹妹,当哥的说两句,你不要气。”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气,好,就算你可以不用还我养大你的恩情,但你也不要光顾着你自己,也要想着你三个侄子,想着养大他们,就像我想着养大你一样,要是我也只顾自己,不管你,你还能活命长这么大嘛,你说是不是?”
她语气也缓和了,“我没有不想着他们。”
栓子娘叫道,“他们是你侄子,你是姑姑,哪有姑姑不管侄子的,留着你的血,跟你一个姓呢,黑子还跟你亲呢,总要你抱。”
栓子爹顺着说道,“就是,你不管我,也要管黑子他们啊,是你的亲生侄子。”
她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会尽自己力管他们的。”
栓子爹高兴地,“那好那好。”
栓子娘笑着摆了一下手道,“燕子啊,你比那个小红好看多了,我看指定能被林二爷看上当个姨太太,要是再给他生个儿子,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话说完,栓子娘悻悻然地低下了头。
拴子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燕子愁容满面地坐回了长条凳上,因为黑子已经睡着了。
火光在她的脸上一闪一晃地,她回忆起了过去。
她的过去充满了不幸和悲哀,最开始是出生在一个贫穷的乡下种地人家里,接着在她五岁那年,父母因为跟要争抢一块好田地跟别人打架,结果双双被人打死,因此抢到了那块好田地来种,但也只是可以种,并不是拥有。
于是,她开始跟比她大十一岁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艰难地养大了她,因哥哥长相很俊,所以尽管家里很穷也娶到了嫂嫂,没多久就生下了栓子,那年她十一岁。
十一岁的她,插秧,锄地,割麦子,捡柴背谷等,基本的农活都是要跟着哥哥干的,嫂嫂是在家洗衣做饭带拴子。
在这干农活的过程中,她喜欢上了总是来帮她的同村大她四岁跟哥哥一样俊的长力,也正是有这份喜欢,让她觉得农活干一天也不觉得累,她还想着自己要嫁给他,到时候每天跟他一起出门干农活,干完了又一起回去,那样多幸福。
但到了十六岁那年,他哥哥就想把她卖给了隔壁村上一个地主家的病残儿子当老婆,她不愿意,她是想嫁给长力的,她找到了长力,让他带她走,他答应了,他们决定要私奔。
在一个风大的半夜,他们就一起离开了家,但还没跑出村子,就都被抓回去了,燕子被她哥嫂,长力被他爹娘,他们的哥嫂爹娘都不同意他们成婚。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还是想在一起,他们冲破世俗伦理,在盛开的麦田下翻滚着,激情欢爱着,他们不在乎一切,只想彼此能紧密相连不分开。
后来她怀孕了,她很高兴,以为这样就能和长力成婚了,但她的哥哥已经收下了那地主家的礼钱,要把她卖给那家病残儿子做老婆,她百般不愿,说出了她已经有了长力孩子的事,但这并没有改变哥哥的想法,哥哥发怒地把她打倒在地,一脚一脚地踢在她肚子上,把她活活踢流产了,理由是她不能怀着孩子去嫁人。
她在床上休养了半个月,喝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药,而这个时候,长力先成亲了,她痛心疾首,在这一个月后,心如死灰地坐上了花轿。
她嫁的丈夫,她知道是病残的,但当她新婚之夜亲眼看到时,也是吓了一跳,丈夫是个惨白的瘦骷髅,右手一直弯曲着发抖,嘴张歪斜流着口水,左腿无力,靠右腿拖着走,当晚,她丈夫的口水流在她脸上身上时,她闷声哭着,哭她这辈子都不会有高兴的时候了。
燕子嫁过来三天,寡妇婆婆就辞掉了女佣人,家里所有的家务活都让她做,但这个对于干惯农活的她来说也并没什么多劳累的,她愿意干不停的活,也不想去伺候丈夫。
但她每天要做的就是干活和伺候丈夫,每天给丈夫擦无数遍的口水,给他喂饭擦身,熬药喂药,按摩那条无力的左腿,时不时地跟他行房,起先是次次都哭,后面也不哭了,盼求着快点结束好给擦完口水睡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半后,她痛苦又麻木,她在想要结束,同时又想要能怀一个孩子,以此来减少痛苦,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但直到她丈夫死去,她也没有怀上,她想着是因为被踢流产过的缘故,可能她是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她的丈夫总是看着要死不死地,她以为他会在哪天给病死,结果丈夫是在某一天吃完饭站起身时,脚底一滑给倒地,头正好摔在桌角上给死掉了。
丈夫死的那天,她没有什么伤心得,她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丈夫,葬礼上她都哭不出来,因为哭不出来,别人都奇怪异样地看着她,她只得想着丈夫也是个可怜的人,没有人想自己会是病残的,也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过分的事,给掉了几滴眼泪。
丈夫死后,她原本打算就在此守寡,这并不是因为对丈夫忠贞相爱,也不是她品德高尚贵重,只是觉得婆婆还算个好相处的人,家里有田地收租不愁吃,有房住不愁天下雨,自己两年半未孕也没有斥责和为难过自己,她想着就这样守着婆婆过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