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夜色如墨。
异变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薛五煞白着一张脸,心跳快如擂鼓。
艹!
方才那些玩意,到底是一些什么鬼东西?
他宁愿战场厮杀,战至最后一滴血,也不愿和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打交道!
这梁越城,果然邪门!
马车内,薛平安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熄灭的灯笼。
他掀起车帘,“薛五叔?”
薛五猛然回过神,“公子有何事?”
薛平安将火折子,还有两根蜡烛递了出来。
“五叔,辛苦你,将马车外的灯笼也全都点亮吧。”
光线亮一点,能驱散黑暗,亦能驱散因黑暗而带来的惊惧不安。
心神定,则诸邪不侵。
薛五接过火折子和蜡烛,没多久,马车两侧的灯笼便亮了起来。
将灯笼挂在了外车厢上的钩子上,薛五突然愣住。
不对,玄先生呢?
他要点灯笼,绕着车子转了一圈。车后头没有,可车前……也没有!
奇怪,人去哪了?
“公子,”薛五敲敲车壁,“玄先生不见了。”
车帘重新掀起,露出薛平安的脸,“不见了?”
“公子,玄先生莫不是跑了?”
“薛五叔,莫要胡猜!”
薛五忙解释,“公子,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玄先生,会不会追刚才那些鬼东西去了?”
薛平安摇摇头,制止了薛五的胡乱猜测。
苗仙子临走时,将他托给了玄先生代为照应一二。虽说玄先生看起来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仍是答应了。
答应,某种意义上代表应“诺”。
若随意离开,便是毁“诺”。
苗仙子、玄先生,以及那个小道士……他们修行中人,对“诺”的看重,应该比世人更甚。
诺?千金一诺?
薛平安脑中思绪转得飞快,说出的话却慢悠悠的。
“不会,玄先生重诺,不会离开的。”
“他应该还在附近。”
话音刚落,便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嗤,“一个病秧子,倒是挺会说话!”
玄先生的声音?
薛五刚抬起头,便看到一道黑影,自旁边房顶上一跃而下。
黑影落在了薛五身旁,抱着胳膊,斜眼瞪着薛五,“老子跑了?”
薛五被瞪得一脸讪讪。
不,不是跑了,而是上了房顶。
想必玄先生上房顶,也是为了方才那些鬼玩意。
站得高,才能看清楚那些鬼玩意到底要去哪,要干什么去。
玄先生大义!
玄卿当然不至于真和薛五一介凡人计较,可薛五方才猜测他的那些话,他也着实不爱听。
什么叫他跑了?
有眼无珠的愚蠢凡人!
既然答应了猫妖要照料好那个病秧子,他肯定要把病秧子重新交还到猫妖手里,才算完事。
猫妖至今还不见踪影,他跑个锤子!
“玄先生,”薛平安开口,想为被瞪得头都抬不起来的薛五叔解围,“这梁越城确实有些奇怪,方才那些……还是人吗?”
玄卿斜着眼,继续瞪耷拉着脑袋的薛五。
“当然是人,难不成你们以为见鬼了?”
他嗤了一声,“若刚才那些都是鬼,那梁越城就是满城皆鬼!”
“满城皆鬼,就你们俩,还想安然无恙?”
满城皆鬼,那鬼力可不是他没了妖丹,吝啬地用一点点妖力布置出来的,薄得几乎一戳就破的妖力罩能挡得住的。
身强力壮的薛五可能还能侥幸留得一命。
马车里虚得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车里静了片刻,才又响起薛平安的声音。
“方才那些人,便是梁越城百姓?”
玄卿斜着眼,继续瞪着薛五。
“问得尽是些废话!方才那些人,不是梁越城百姓,难不成还是京城百姓?”
“只是不知那些百姓招惹了什么,一个个的,活得像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
薛平安手紧了紧。
昨日进城时,他见到的梁越城百姓,虽然也是面色苍白,印堂发暗,说话做事也有气无力,略显迟缓……
可他确信,昨日他见到的,还是活生生的人!
活生生的人!
绝非今夜的“行尸走肉”!
薛平安想起他从窗帘缝中看到的一幕。
泛着幽幽青光的灯笼,被灯笼的光线映衬得愈发青白交错的脸庞,还有直愣愣盯着前方,毫无神采的双眼……
一个个这样的“人”,打开家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薛平安听到玄先生低低骂了一句,随即袖袍一挥,像苗仙子那般,布下个妖力罩。
马车里还亮着灯笼。
那些“人”出了家门,站了片刻后,朝马车的方向涌了过来。
薛平安看着那些“人”离马车越来越近,直到撞上个透明阻碍,被拦在外面。
被拦下的那些“人”并没有放弃朝马车靠近。
他们挣扎着,原本呆滞的面容变得急切,无数只手在空中抓挠,像是想要撕破阻止他们前进的屏障。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
马车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
薛平安想到了进城时,城里没有灯火,漆黑一片。
如今,天色更暗。
马车里的灯笼,是这片区域唯一的光亮。
是“光”?
他不及多想,取下车壁上悬挂的灯笼,“噗”地一声,四周陷入黑暗。
过了片刻,薛平安才悄悄掀起窗帘。
黑暗中,无数个灯笼里泛着幽幽青光,慢慢散开。
散开后,幽幽青光又朝着远方走去,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
从回忆里回过神,薛平安定定心神,继续道:“还未进城时,我与小道长曾有一番交谈,谈及昨日我们一行人曾到过梁越城……”
玄卿把视线挪到了薛平安脸上。
“哦,这事啊,我听见了。”
听,听见了?
薛平安被噎了一下。
若他没记错,当时玄先生站得离马车颇有一段距离,这都能听见?
果然,妖物耳力过人。
“公子,”薛五争取将功补过,“昨日的事,要不……要不属下来讲?”
薛平安点点头,没和薛五争。
昨日进城后,与城中百姓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去买食水的薛五叔。
薛五理了理思绪,开口讲述。
“我们是昨日近午时分,到达的梁越城附近。”
“若不是食水不足,可能我们都不会在意那座小城,直接从旁边就绕了过去。”
可恰恰他们准备的干粮和清水,不多了。
梁越城,恰好就出现在眼前。
前去打探的侍卫欣喜地回来,“公子,五叔,这城门口没张贴通缉公子的告示。”
此言一出,几人都高兴起来。
没有张贴悬赏告示,也就是说,前头那座小城不知道公子是被朝廷通缉之人。
公子可以随着他们,大大方方地进城。
一行五人,骑着马到了近前。
梁越城城门大开,出入城门的人几乎没有。
守在城门口的两名兵卒,懒懒散散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城墙,身上穿得衣服竟然是衙差的服饰。
衙役来守城门?
这个念头,在薛五脑海中一闪而逝。
两名衙差,一个早就靠着城墙,耷拉着脑袋,呼呼睡得正香。
另一个也差不多。
虽然没睡着,但那呵欠一个接一个,就没断过。
薛五当先,带着众人向梁越城走去,打呵欠的守城衙差看到他们,懒洋洋地吆喝一声,“什么人,打……打哪来的?”
薛五没下马。
“外乡人,路过贵地,进城打个尖。”
守城衙差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外乡人?那你们能寻到我们梁越城,可不容易,去吧去吧,进去吧。”
他摆摆手,放几人进城。
薛五诧异。
梁越城,不收入城费?
可那守城衙差确实没提这一茬。
薛五道了谢,正要进城,忽听那打哈欠的衙差又来了一句,“哎,外乡人,咱们梁越城若说哪个地方必去,就是城北松泉观。”
“你们既然进了城,别忘了去城北松泉观拜拜。松泉观的香,特别……”
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大哈欠。
衙差睡眼困顿,口齿不清地补足最后几个字,“……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