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薛王府,并不是苗妩第一次见到薛定山。
她曾偶遇薛定山两次,唯有第三次,是心有疑问,专门拜访。
第一次偶遇时,薛定山已是颇有威名的少年将军。
战场上,用兵出神,少有败绩。
苗妩一个妖,与一个常胜将军,并无交集。
某一日,苗妩路过某一村落,远远听到村子里传出哭喊求救声,还有张狂的笑声……
她蹙着眉头前去查探,发现是一小股流兵,正杀良冒功。
“什么是杀良冒功?”细雨好奇。
苗妩解释,“就是拿平民百姓的头颅,冒充被砍杀的敌方兵卒,冒领功劳……这种行为十分恶劣,为世人所不耻。”
杀良冒功?
细雨神情若有所思,苗妩止住话头,静静等着细雨思考。
过了片刻,细雨才抬起眼眸,问道,“然后呢?”
然后……
苗妩出手,救下村民。
不过那些流兵,她也没有痛下杀手。
修行千年,苗妩从未造过杀孽。
那些流兵虽可恶,但世间自有因果报应,她并不想插手其中。
苗妩出手惩戒了那些流兵后,将其驱逐。
那些流兵一瘸一拐,你搀我扶,离开了那个村子。
苗妩在村子里停了半日,才继续赶路。
然后,她在离村子不远的荒道两旁,看到了被她惩戒后赶走的那些流兵。
只不过,那些流兵早已变成一具具死尸,只有恐惧又空洞的双眼,还努力睁着,仰望着灰暗的天空。
“死了?”细雨惊讶。
“对,”苗妩点头,“一共七个人,都死了,全都是一刀砍断了脖子,死得干净利落。”
细雨一拍桌子,“杀得好!”
她又问,“谁杀了他们?”
苗妩不答反问,“你猜呢?”
她猜?
细雨不假思索,“杀了他们的人……薛定山!”
苗妩点点头,“猜得一点不错,杀了那些散兵的人,就是他!”
那时的薛定山,还很年轻,外表斯文像个书生。
他带着一队骑兵途经此地,恰好那几名流兵走累了,坐在道旁,聚成一堆,一起骂骂咧咧。
骂得挺多。
有骂昏庸的皇帝,有骂贪婪的官府,也有骂不识相的村民,多管闲事的小娘们……
薛定山骑马经过时,恰好有一人开口。
“娘的,都怪那小娘们坏事,否则,那村子里二十多个脑袋,拎回去咱们兄弟分一分,不说人人升一级,最起码也能多得点赏银……”
薛定山一勒缰绳,身下骏马立即停下。
跟在他身后的十几匹马,也悉数停下。
薛定山目光落在了那几个明显慌了神的流兵身上,马鞭一指,一声令下。
“流兵散寇,杀良冒功……斩!”
……
“斩得好!”细雨听得心驰神往,“苗姐姐,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难道薛定山杀那些流兵时,你在场?”
苗妩嗔她一眼。
“我怎会在场?”
“之所以知道这些,不过是后来我追上了那些骑兵,隐去身形,听他们交谈才得知……”
她不杀那些流兵,是因为她修的道,不许她造杀孽。
而薛定山杀那些流兵,是因为那些人心术已坏,留着只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造 成威胁。
她无错。
薛定山也无错。
但苗妩佩服薛定山的当机立断,说杀便杀的果断!
……
第二次,则是在平鹿战场上。
苗妩途经平鹿时,恰好遇到薛定山领兵,对上了淮南王的部下。
两军厮杀,杀声震天。
不管是薛家军,还是淮南王的部下,将领兵卒都仿佛杀红了眼,对面的不是血肉同胞,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白刀入,红刀出。
长枪入,红缨出。
苗妩隐去身形,站在高高的树上,望着这场人类的自相残杀。
待厮杀过后,淮南王部下败走,薛家军打扫战场。
苗妩又见到了薛定山。
此时的薛定山已年过三旬,身上早已褪去年轻时的书生气,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战场,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薛定山独自一人走在战场上,身上还带着厮杀时留下的斑斑血渍。
他时不时弯腰,翻动一下躺在地上的尸首。
苗妩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走。
见他将一具具尸首翻开,见他突然激动大喊,一队人跑了过来,抬起一具身体就走……
“为什么要抬尸体?”细雨不解。
“那不是尸体,”苗妩解释,“那人还没死,只不过是昏了过去或受了重伤,薛定山一具一具地翻找,就是找这些还幸存的将士……”
“然后呢?”细雨是个无情的催讲故事人。
然后……
薛定山翻完了所有的尸首,还喘气的早就救了回去,剩下的堆成了一座尸山。
薛定山亲自执笔,一笔一画地记下阵亡将士的名字。
他跪在尸山前,一字一句念着亲笔所写的阵亡名单,声音随风飘入苗妩耳中,微带哽咽……
苗妩就这样静静看着。
斩杀冒良为功的流兵时,薛定山杀伐果断,极其冷酷。冷酷的另一面,是他对无辜百姓的怜悯。
下了战场,薛定山的杀伐果断下,又隐藏着对同袍的拳拳之情。
……
第三次,便是夜探薛王府了。
彼时,薛定山已年过半百。
苗妩之所以会去,是因为她觉得,薛定山比姜瑞更适合当天下之主,可薛定山退了。
她去问了。
问得的答案,令苗妩也不由沉默。
她早该知道的。
她早知在薛定山的冷酷之下,藏着一颗忧国忧民的柔软心肠。
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他宁愿退让。
……
苗妩神情平静,微微一笑。
“修行一千多年,说真的,能令我钦佩之人并不多……薛定山算其中一个!”
她看向细雨。
“遇到薛公后人,感念薛公大义,对其后人护上一二,难道不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