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包厢门被人推开,辛启明和另外几个人出现在了门口,他们鱼贯而入。
在他们身后,是一脸阴沉的许欢宴,他正靠在门边,眼神凌厉地往里看。
和陆景明碰眼神,两人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屋子里早就装了窃听器,所有话这些人都听到了,听到现在他们才进来,每个人心里都很不好受。
有些事情当你一直以为它是天意时,你很容易或者说被迫接受了。
可当适应下来后,突然“哗啦”一道雷劈下来,说这不是天意,是人为……
这真是——让人无法接受。
“具体的交给我们问吧,你今晚累了,回去休息。”辛启明拍了拍陆景明的肩膀,搂了搂。
陆景明点头,他站在一边看着,看着钟裕瘫倒在地,像一条死蛇一样,最后被人拎起来拖走。
再看着有人上来撤走了桌子上的吃食,再撤走了黏在桌面底下的窃听器。
包厢里安静下来,许欢宴坐下,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才发现没有多余的杯子,他干脆拿着茶壶对嘴喝了一口。
“没想到……”他听见陆景明在背后轻声说,声音嘶哑,“没想到当年一切都有隐情,也没想到多年后,我的误打误撞,竟会重新掀起旧案。”
陆景明靠在墙上,他锋利收回,只剩苍茫。
是啊,谁知道呢?
当初为了还债才去接触的张文洋,单纯只是为了钱,可后来一步步,步步惊心,心惊肉跳,越挖坑越大,越挖牵扯进来的人越多。
就跟套娃似的,一层接一层,精彩极了。
“你说这张文洋到底是有多狂妄自信,一个王奇一个我,他都敢放在身边,就不怕我们知道真相杀了他?”陆景明走过来坐下,喃喃着。
“怕什么?在他眼里,你们都是只能由他摆布的棋子而已,谁会去怕一个棋子呢?”许欢宴笑了笑。
“张文洋这人啊,又残忍又狂妄,还自负得很,真是……很好笑。”
许欢宴语气轻飘飘,充满戏谑,“但他也差不多了,气数该尽了。”
02
许欢宴问,这件事陆景明是否打算告诉母亲苏楠。
“说是要说的,但不着急在这两天。”
陆景明把茶杯里的水倒出来,倒在桌子上用指尖沾着写字,慢慢理清思路。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现在倒回去看,那些八年前的账依然看起来毫无破绽,没有痕迹,如果不是母亲昨晚的起疑,他还不会往自己家身上去想。
九年前季芳提出E05理论,紧接着就开始了实验室研究。
八年前父亲和周氏珠宝掌门人去世,随后王奇的父亲被杀人灭口,南美实验所起火,张文涛逃了出来。
张霁明看到了小叔,亲历了那些试药者的死亡,把尸体运回香港藏起来,潜伏了下来。
南美实验室起火前,留下了许家兄弟的照片,布鲁斯团伙团灭,许家兄弟被移走,但那两张照片被多年后的许欢宴看见。
由此,才有了他们和张霁明的合作,也有了老巴里事件和后面的营救,到围剿行动,诈死……
陆景明感觉自己的人生丰富过了头,比好莱坞大片还精彩,都可以去拍电影了。
许欢宴坐在一边一口一下一口一下,把小茶壶里的水就这样嘴对嘴喝完了,倒不出水了,他看了好友一眼。
“要不要告诉季齐?”
这才是他今晚最想问的话,憋了好半天了。
陆景明猛地一怔,心脏又涩又痛,都快拧成了一团。
“你说呢?”他问,看着许欢宴,满目都是纠结。
许欢宴和他对视着,缓缓道:“辛先生告诉我,上头决定接受季芳的请求,想办法接她和她的孩子们回国。”
“季颖是季颖,季芳是季芳,季齐更是和他们不同,我相信我的朋友。”
陆景明心脏酸痛,仿佛经历千山万水后的满是粗粝,他笑了笑,眼底有层水光闪过。
“真奇怪,我现在想起季齐,就是他每次替我付酒钱时的那个表情,其他的样子,我都记不清了……”
他咽了口唾沫,忍住潮热,别过头,“当然要说,他从来都是我的朋友。”
03
茶喝完了,许欢宴开车送陆景明去接万姿,再把两人送到一个单独的别墅里去住。
本来他盛情相邀这两人去他家住的,但后来想想不行,以许欢宴在印度的嚣张程度,难保不会被张文洋派人盯上。
为了以防万一,现阶段他们还是低调些好。
于是,陆景明和万姿二人就去了辛先生安排的一处住所,位于北四环的独立小别墅,安静私密。
“我明天去香港,那边的戏唱到最紧要的关头了,我要去添把火加点料,你们这边我暂时顾不上,也轮不到我了。”
许欢宴说,万姿坐在后座上正在低声安慰陆景明,闻言立即抬头:“我听季齐说,季颖也是明天回呢。”
她停了一秒,“她带着季伯父季伯母回来,据说是要参加我们的葬礼。”
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像是“我们的婚礼”。
许欢宴乐了一下:“那你们要想办法把人拖住,拖不住季颖,也要拖住季家两老,季齐那边有主意了没有?”
陆景明喟叹:“他说他来做,我们等结果就好,这件事我们还真的,帮不了任何忙。”
万姿想了想:“也没有说一点忙都帮不了,季伯父过来是想更改欠条吧?我们不在,他只能找苏阿姨了,叫苏阿姨也想办法拖啰。”
她支着下巴想,钱他们如今是有了,都在辛启明那里呢,只等着事情过去他们复生再拿回来,现在可不能动。
苏楠那边没钱,要怎样应付过去才好。
陆景明摸摸她的头,眼神里全是温柔:“你别管了,我自然会找个绝对说得过去的借口。”
万姿哎了声,心安理得地不管了,靠在陆景明的怀里,两人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许欢宴看着好生羡慕,叹了口气去看手机,调出周雪给他发的语音信息,第一百零一遍听了起来。
聊以慰藉,可怜啊可怜。
04
中东某国的实验室外,季芳一人面对几人,脸色冷得像寒霜覆盖。
她身后巨大的电视屏幕上,一排五个,一共两排,十个镜头里不同的人,但动作几乎都一样。
那些人正在床上躺着,身体在抽搐着,张大了嘴无意识,流得一脸口水。
“瑞贝卡教授,请您帮帮忙,请您帮帮忙。”一个白胡子老头急切地说,“这几个人很重要,他们不能出事。”
季芳眼眸下垂:“不能出事?不能出事你们给他们注射干什么?我说了一千遍,这个试剂稳定性不高,还需要至少一个月的反复研究,你们竟然敢……”
他们竟然敢不经过她同意,就把这批制剂用在了要员身上,只不过因为这些人最近在不同场合表达了对小亲王的不满。
这种不满,在小亲王看来,都是挑衅,是赤裸裸对他尊严的挑战。
他怎么能忍?
人统统抓过来,管它试剂有没有成熟,先打了再说,含有吐真成分嘛,那必定也能听到不少他不知道的各部门的机密,很好很好。
人带过来了,针也打了,却出现了副作用,不但没有吐真,反而抽搐,发抖,口吐白沫,跟吃了毒药一样。
大家都有些慌了,这不是一两个要员,而是十个,再多两个都凑成一打了,出事就完了。
他们急忙汇报给小亲王,小亲王迫不得已,找来了季芳。
季芳扶额,表情里全是忍耐,她快速走到一旁,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药名,然后递上去:“立即调拨这几种药剂过来,马上注射,间隔半小时,按次序注射。”
白胡子老头拿了纸条马上就跑了,季芳按响了另一条线的叫人铃。
“把人手脚束缚住,我需要观察神经元活动,口枷带上,再让他们挣扎下去,他们会咬断自己的舌头的。”
“酒精给我消毒,我亲自进去。”季芳从一侧的墙上取下自己的白大褂,急匆匆往外走。
人群纷纷忙碌起来。
05
两个小时后,季芳从实验室里出来,电脑屏幕上的人都安静了,集体睡着了。
季芳没回大观察室,她脱了衣服直接出门,准备回酒店。
季颖的信息半个小时前发给了她,说他们已经上了飞机,带着父母要回国了。
大姐的电话已经关机,季芳松了口气,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看着正从路边的车子里下来的丈夫,沉默不语。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她问,“在这里已经超过十天了,你当初说三五天的。”
让笑着哄她:“很快,很快。”
“你不是签了大合同吗?我也帮你们如愿以偿了,为什么还不回去?”季芳问,这次不打算再让步,步步紧逼着问。
让顿了顿:“瑞贝卡,你给的试剂改良版,这半个月只成功了两次,小亲王的意思是,这个和E10,总要有一个拿得出手才好。”
季芳不说话了,风从他们中间吹过,干燥而冰凉,带着夜的凉意,还藏有风沙。
你看,无论浇了多少水,绿化做得多好,哪怕你极目远眺,在平地上看不到一点黄色,眼前繁花似锦,绿色满园。
可实际上,从眼前掠过的风里,从风里含着的细沙里,你还是能感受到,这一切是幻象。
你终究还是在沙漠里,在一个寸草不生的国度。
“我说过很多次,这个试剂是理论上的改良配方,要用到实际中,还需要大量时间不断推演和试验……”
季芳说了一半收住了,她看着丈夫不说话。
让根本就不相信,他和小亲王一样都以为自己是故意的,是不希望他们的试剂成功呢……
当然,这也是真的。
是季芳不会承认的真相。
他们夫妻,从那样爱着对方的关系到现在,在互相睁着眼睛说瞎话。
06
“我和小亲王说了不要逼你,他如果逼你,我就不和他合作了,也不供货了。”让说。
季芳心里一阵绞痛,这明明是护着她的话,她却听得难过得很,没有半分甜蜜。
“爸妈今天跟着大姐回国了,你也放了一半的心吧?”让嗓音低缓,“瑞贝卡,你要是真的很想回法南,我们就回去吧。”
季芳坐在台阶上,低着头,手不自觉地在腿边握成拳。
她清清楚楚看见了丈夫眼里的痛苦,他一直表现很好,有无限耐心,也有无限爱心,总是在等……但实际上,他也是痛苦的,她知道。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有两张脸孔,明明知道这一切他从来不无辜。
可自己还是很想掉眼泪,心脏疼得厉害,好像快要裂开一样。
“我回实验室赶赶进度吧,你放心,我会尽快,这个和E10不一样,赶赶还是能赶出来的,E10你们不要催我,催我我也没有。”
让温柔地应了一声,说了句好,然后目送着妻子重新上楼,走进实验室大门。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是小亲王催他的电话,他保持着仰头看着的姿势接起了电话。
“我不和你开玩笑,亲王殿下,你要是再逼我太太,战斗机,你看我会不会给你。”
他短促地笑哼了一声,没管那边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进入大门的季芳心脏直发疼,她进电梯上楼,出电梯右拐直接去了卫生间。
明明那么失望了,却还是会那么难过,伤心痛苦从来不因为理智而少半分,也不因为失望而减弱。
好像结婚才没多久,在一起也没多久,怎么就一晃眼到了山穷水尽的这一步呢?
季芳弯腰在洗手池里洗脸,泼了捧水浇着,脸上湿漉漉,心里凉飕飕。
不远处的一个清洁女工把一块维修的牌子放到了门口,人绕回来换抽纸机里的纸。
季芳转身去抽纸,两人并肩,她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季芳教授!”
季芳回头,看见了一双明亮坚定地眼睛,女清洁工微笑着。
“季芳教授,国内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所有在海外的游子都是中国人,我们永远欢迎你,等你回家。”
季芳怔然望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眼泪瞬间刷地落下。
她看到了云开雾散,鲜亮蓬勃的阳光照下来,风一吹,碧空万里,霞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