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洗手间小小的空间里,季芳热泪盈眶。
扶住她的是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女清洁工说:“对不起,季芳教授,我们来晚了。”
季芳摇头,迅速抹去了眼泪,吸了口气:“不晚,来了就不晚,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没人管我了呢!
季芳心想。
她高中毕业选择出国留学,是因为她确定的专业方向,国外的专业水准远高于国内。
那个年代,无论是遗传学还是基因学,古老病毒更别说,中国都太生僻冷门。
国外的条件和水平,和国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季芳是个在性格上颇有“地球村”概念的人,只要能做好研究,得到成果,造福全人类,什么黑人,白人,黄种人,统统都是地球人。
她并没有种族差异观念,虽然她也会在面对国内来求教的人,态度好很多,也多会些耐心,但仅此而已。
“这些年,国内的一些科研工作得到教授指点,受益颇多,教授对国家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财富,所以上面指示说,只要教授想回国,随时可以。”
季芳再去洗手,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这里安全吗?”她问了句,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知道卫生间里不会装监控,她却还是不放心。
“安全的,我清理过了,的确没有监控器,季芳教授,我长话短说。”
女清洁工大约30来岁,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她看着季芳:“我们现在需要知道你的计划,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是马上,还是要等回到法南?”
“除了你和你的两个孩子,你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要带走?”
季芳抿着嘴,她走到窗户边往下看,让的车已经不在,丈夫回去了。
她回头,感觉自己心里头一直沉甸甸压着的乌云开始散去,人瞬间轻松了无数倍。
不孤单,身边有人的感觉真好。
“不,我暂时不回去,我还不能走。”
02
季芳语速很快,她不可能老在卫生间,现在不少人都在看着她呢。
“这边的研究工作我要做完,你们放心,这个不难,也不会影响太多大局,然后,我还是要返回马赛,研究室里有太多东西,太重要了,走之前我要销毁。”
大冰柜里还有E系列的母试剂,那些东西,任何一个流出去都会祸害人,走之前都不能留。
就像以前她压根就没想过一个融合剂最后会变成杀人利器一样,这种潜在的东西不能留。
“E系列他们之前做了不少,我没办法确定数量,如果我现在走了,那些东西会很快被大量投入使用,会害人,我需要掌握更多的数据,也需要研究出更多的能够替代的试剂。”
还有,季芳眼神黯然,“还有我的弟弟和父母,甚至刚刚安全下来的陆景明他们,很多人,可能都会因为我突然离开,局面出现反转,遭受到这帮人的追杀。”
季芳呼吸有些沉重,她沉默了下,“我需要半年时间,要做的事情很多,半年后我再走。”
女清洁工没有多余的废话,简洁明了。
“你决定了吗?”
季芳说的这些话和她料想的一样,来之前,上头找她谈过话,上面的意思是:紧急撤离是最好的,无论何时,人安全是第一位的。
但如果能说服季芳,让她带回更多的关于E系列的材料,那就更好了。
我们对这种生物武器多一层防范和了解,才能保家国平安。
“我决定了。”季芳很肯定。
“好,”女清洁工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我们会在这半年内找身份待在你身边,保证你的安全,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回国。”
季芳回握了握,郑重点点头。
半分钟后,她从洗手间出来,不紧不慢地往实验室里去,步伐从容淡定。
窗外,夜色沉沉,天边残月如钩。
03
香港,某私立医院的侧门,朱梓琪在夜色掩盖中上了楼,上了18楼的某个单间。
她推开门看到了站在窗户边的许欢宴,还有许欢宴身边的一群人。
“许哥……”这些天的劳累潮涌而来,朱梓琪差点泪崩。
许欢宴过来抱了抱她,摸摸她的后脑勺:“没事,我这不来了嘛,来,给你介绍几个人,都是接下来这出戏的大角,我们要排队出场了。”
人群中有人在笑,轻轻地,充满善意和轻松。
辛启明他们代表上头,出面的意义非凡,找了不少人来配合,包括医院脑科专家,负责朱胜定的主治医生,还有一些环节上的重要人物。
“可最重要的戏,是要你父亲配合的,他愿意吗?”医生好心提醒。
朱梓琪点点头:“他不会不答应的,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我先和你们谈完,再过去找他。”
朱胜定没得选,只要他还想活下去。
这个会议开得很简短,大家都站着,说了一下各自要负责和对外的口径,还有些必须要注意的事项,很快就散了。
朱梓琪掉头去了IcU病房,有人交代过,她进去如同进入无人之境,直接走到了里面,见到了闭着眼睛的朱胜定。
“爸,我知道你没有昏迷也没有睡着,你醒了,我有话和你说。”朱梓琪拉了一下被子,做样子一般掖了掖,“寿宴前,朱梓峰是不是给你喝了杯水?”
朱胜定刷一下睁开眼睛,看着女儿不说话。
朱梓琪和父亲对望着,心里的叹息无穷无尽,绵延不绝。
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没有寻常女儿的撒娇嬉闹,但问候关切并不少,感情有,藏于心底。
朱胜定虽然风流,但对儿女的教育和花钱方面倒是一直没话说,除了他很忙,甚少陪伴。
朱梓琪很早就学会了对父亲不提要求,你对一头志在四方的狮子说家人最需要的是陪伴,无异于对牛弹琴,她早就认清了现实。
一直以来,她更亲的都是妈妈,这是大部分女儿长大后自然的属性,她们总会和同性的母亲更亲近一些,对父亲,更多的是敬重。
“你还记得半个月前,你要我撤出逼空事件的那个操作吗?就是那个动作,你得罪了张文洋……”
朱梓琪拉过椅子,坐下慢慢说。
04
第二天一早,朱梓镇在楼下吃过早饭,又给花浇过水,甚至洗了碗,在屋子里兜了一圈,眼看着九点了,才看到妈妈姗姗下楼。
今天朱太太要去趟医院,这边安排记者跟拍,去拍一个夫妻病房探病的戏码,以此稳定股价,也稳定朱氏上上下下的人心和流言,彻底渡过这次危机。
朱太太一身黑色金边旗袍,围着白色的披肩下来了,精心装饰过的脸上,依然有憔悴残留。
朱梓镇伸手给母亲搭手,朱太太看了儿子一眼,有些怯怯的。
“姐姐说她已经往医院去了,和我们差不多时间到。”朱梓镇说,
朱太太不作声,跟着儿子进电梯下车库,还在电梯里,她就戴上了硕大的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
车子平稳驶出朱家,果然有记者的车也在外面等着,最领头的那一辆,是他们约好的,同意了的跟访媒体。
朱家的闹剧闹了一周多,差不多快落幕了,蹲守的记者少了很多,朱太太脸皮松了松。
没太困难,他们就到了医院,果然在医院门口,朱太太见到了同样在下车的朱梓琪。
朱梓琪一身鹅黄色连衣裙,大方明媚,她正在答记者问,那些记者一看到朱太太来了,立即抛下女儿直奔母亲。
“朱太太朱太太,你今天是来看朱先生的吗?”
朱太太勉强维持着笑容:“不然呢?我难道来医院买菜哦?”
她以往是个口齿伶俐富态八方的形象,这次也在尽力保持笑容,语气幽默。
“可朱先生不是因为你的事才进医院抢救的吗?朱太太,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记者群拥过来,五六只话筒伸过来。
朱梓镇挡开话筒,把母亲移到身后:“对方都登报道歉了,你们说是不是真的?”
“那些照片和画作怎么说?”
“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pS,你不知道吗?更何况画家笔下的世界,有几个是真实的?”
朱梓琪过来解围:“大家请让让,让我们进去看父亲,谢谢大家了。”
医院门口一片混乱,朱太太始终垂着眼帘,不曾抬头。
05
楼上,朱胜定在等待,他仪容清洁,衣着干净地躺在一堆仪器中,即使衰弱也依然气场不弱。
今天,他早早遣走了所有人,等着太太儿女们过来表演一幕合家欢。
隔着玻璃窗,结发妻子期期艾艾出现在了几尺之隔的外面,她低着头,连墨镜都没摘,一副极为不情愿,不敢面对的样子。
朱胜定盯着她看,眼神过于专注,连身边的儿女和记者都顾不上了,只盯着她看。
朱梓琪暗地里推了母亲一下,示意她开口说话,不要冷场。
朱太太过了许久才慢慢摘掉墨镜,露出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面色凝重,悲悲切切。
“胜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柔声问。
朱胜定手背上的青筋一下子鼓起,大家都看见他握紧了床沿,然后旁边的心跳数开始猛地上升。
“爸,”朱梓琪马上凑到话筒前,“你别激动,别激动,我们慢慢说话,今天有时间,我们都来了。”
“爸。”朱梓镇也开口叫。
姐弟俩的声音里有些惶惶然的,旁边的记者兴奋地直抖,镜头差点直接怼到他们脸上。
用了许久,里面的朱胜定才慢慢稳定下来,他们看着心率数慢慢往下掉,集体松了口气。
麦克风里传来朱胜定带着点喘息的,含含糊糊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声音。
“你还有脸来?谁给你的脸,让你在给我戴了那么多顶绿帽子后,还敢来看我?”
一句话说了好久,每个字都满含恨意,是甩都甩不掉的邪火。
朱胜定所有的愤怒都烧成了火海,漫成了汪洋,他的目光就像锥子,像子弹,猛地发射过来,是恨不能同归于尽的决裂。
在场所有人都呆了,鸦雀无声地傻着,瞧着这玻璃窗内外,不知如何是好。
06
朱梓琪第一个回过神,她扑在了玻璃窗上:“爸,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一切都过去了的。”
朱胜定的呼噜呼噜声在房间里回荡,听起来似乎是他喉咙里的痰音,又似乎是他艰难的呼吸声。
“一切都过去了!那你看看我现在……你觉得……我……能过去吗?!”
他突然挣扎了起来,但因为身上连了好几个测试仪器,他这一挣扎,就让仪器们一起,纷纷报起了警。
哗啦啦的一阵响,从IcU侧门冲进来两个护士,一个喊着:“要了命了!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不知道会爆血管吗?”
另一个护士按响了叫人铃,嘴里叽里呱啦喊出一大串名字,叫那些医生过来。
“爸爸!”“爸!”“老朱!”玻璃窗这边也乱了套,大家都慌了。
朱胜定把面前的小护士推开,手里还握着那个窗边的话筒不放:“我没事。”
一片仪器尖叫声中,他的声音倒是格外清晰,他半起身,颤着看外面,盯着朱太太,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和冷漠:“我要和你离婚,你的孩子……什么都别想得到……什么都别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护士伸手就关掉了话筒,另一个护士转身过来拉窗帘。
朱太太好像这才惊醒过来,暴跳起来狂怒:“你敢!你敢!你想鱼死网破吗?你!……”
朱梓镇抱住妈妈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往门外拖:“妈,你别说话了,你现在别说话。”
跟进来的只有一个记者,他忙得不亦乐乎,没有人来打断他的拍摄,他一直在认真工作,跟着朱太太往外跑,拍了好几步后反应过来,他掉头就往回跑。
现在的朱家代掌门人,朱家大小姐朱梓琪还站在拉上了窗帘,完全看不到的IcU探视屋内,光线昏暗一片。
而朱梓琪的脸,比光线还昏暗,她阴沉沉的,仿佛山雨降至,黑夜降临。
可不是黑夜降临,朱胜定这番激动后并没有再爆血管,而是命大熬了过来,但据主治医生说,他至今没有意识的半边身体,出现了更严重的堵塞。
朱胜定彻底半瘫了,成了一个暂时起不了床的中风病人。
人中风了,脑子还是好使的,朱太太探病的第二天,朱氏发布现任董事长令,改弦易张。
朱梓琪卸任暂代董事长一职,朱梓峰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