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捂着肿胀的脸皮,才悠悠开口:
“那时候地表上已经满地狼藉,妖祟无人可治,就是连那些高境的修士,都不是一合之敌。”
“听说后头还来了山间泗水衙的厉害捕头,三个都被吃得只剩下半个……”
“那时间人心惶惶,老员外带着我们东躲西藏,可笑一群人仙境、环星境的修士,却成一个个丧家之犬一般,落不住脚。”
“后来,老员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便寻到了这么个洞窟,带着我们这些庄子上的乡亲,躲了下来。”
“谁曾想,这地窟里果然是个好去处,如今除了你们,倒还从未见过生人进来,却也不受得那邪祟侵害……”
樵夫缓缓说罢,陈远眼中的金芒也悄悄褪去。
人皇眼告诉他,这樵夫确实只是个普通修士,除了身上隐隐带着的一丝黑气外,便瞧着与常人无异。
如此常年生活在地底之下,身上沾染些什么气息,倒也算得正常,陈远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樵夫的问题显然不大,但那邪祟如今在了何处?
陈远摸着下巴思索,总不能是已经回了蚀渊中……
虎傩没有人皇眼,但亦有鉴别谎言的神通。
乃“虎听”神通,所谓虎耳可闻千里山魈,便是探听这樵夫的心跳,平稳异常,如此,便是有大概率说的并非谎话。
两人渐渐放下了心,除了那俩个活宝星盗如今还在欣赏这奇异的地下空间,便似乎没有其他的异常之处了。
“你们员外可否方便,带我们引荐下?”陈远忽地开口。
虎傩轻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
“你找此人做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那邪祟,和一个逃难的修士有何关系?”
那樵夫也借坡下驴,道:
“这…这位道友,我们庄子的员外如今已年岁颇高,话都说不利索,更何况见外人了。”
陈远眼睛微眯:
“方才还说这员外寻见了地窟,带你们逃难,如今才过了几十年,什么境界的修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快速进入衰退?”
樵夫微微一怔,眼珠子同时一颤,便是这间隙,也被虎傩与陈远捕捉了到。
便不由得陈远再问,虎傩拳锋一闪,便架住了樵夫的脖子。
“带我们去找这员外,否则我三息之内杀了你。”
樵夫也是懵了,
“走走走,走还不行嘛!你这女修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喜欢动粗啊……”
虎傩未再说话,只是拳上用力,樵夫感受到了脖间的窒息感,也忙忙求饶,带起了路。
他身上背着黑筐,走得很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
便越是如此,虎傩便也越是好奇,越觉得这樵夫大有问题。
她与陈远并肩,小声道:
“没想到,你的直觉挺敏锐的。”
“并非什么直觉,这樵夫说话漏洞太多,出现的地方也不合适宜,这地底里何处来的树给他砍挖,其身上黑筐子里却还有背着几个木柴……”
虎傩微微一愣,这才缓缓道:
“观察这么仔细,泗水衙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这下轮到陈远有些发懵,
“你堂堂十二傩之一,泗水衙尊者之下顶级天骄,却连这点子办案的觉悟都没有?”
虎傩被问得有些尴尬,面具下偷偷骂了陈远一句,才开口道:
“平日里所办的凶案,其实只是追捕,用拳头便可以解决,还要费脑子干嘛?”
“行,行。”
陈远觉得给这妞扔在战场上,比关青青还要勇猛三分。
几人说说走走,便是不知多久,才到了一处溶洞中。
里头昏暗无比,仅有的几根火把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溶洞最里面,便是员外的休息之地,你们若是见不到他人,可别怪我啊……”樵夫低低说道。
“你带路便足矣。”虎傩说道。
几人这才朝着溶洞中走去。
越往里面走,越觉得别有洞天。
黑漆漆的溶洞也渐渐的变得白亮,像是从幽深的夜里来到了白天。
陈远走在山路上。
思绪忽地变得混沌,像是记忆被糅杂,又给重新排序似的。
他摇了摇头,四下打望一番。
却见云雾缭绕的山间小径上,只有自己一人。
陈远喃喃自语道:
“这次上山,可是要品一品师父的好酒。”
只是这山路漫长,像是走过了春夏秋冬。
陈远不记得经过了多少岁月,只是这山边的桃树盛开了七次。
他忽地回忆起什么,四处探望一番,却是什么都没瞧见。
“这路上,只有我一人吗?”
“好像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山间的路断了,陈远直直跌了下去,却来到一小段充满着槐花香的路。
他的身旁多出一人,却是个背着斧子的樵夫。
“阁下,这是何处?”陈远开口问道。
那樵夫笑着回头,开口:
“后生,你瞧着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咱们往生庄吗?”
“是……是。”
陈远记不起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只是迷茫地点头。
“那敢情好啊,今天可是我们员外开仓放粮的日子,北边的匈蛮子使了大蛊,惹得我们这往生庄连年颗粒无收,就指望着员外能大发善心,赏我们点吃食呢……走走,我带你去。”那樵夫扯起陈远的袖子,便小跑着往前而去。
陈远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灰扑扑,还挂着些许破洞。
乱糟糟的头发,甚至挡住了自己的视野。
他们来到了一处戏台子前。
便看着一个长相富贵的老爷,站在戏台上,身边是几个家里的把式,身后护着大旦大旦的粮食。
他笑眯眯地扫过每个人的脸,这才满意开口:
“乡亲们,五湖四海的乡亲们啊,咱都是过日子的,不容易啊,被匈蛮子使了坏,惹得咱百姓吃不上饭, 我陈某不忍见得乡亲们挨饿受苦,今日便把自家粮仓里的所有粮食抬上了面儿,分给大伙儿!不求什么,只求各位父老乡亲,能记住咱陈某的好!”
这话一闭,便是所有站在戏台下的人开始欢呼。
“陈员外真是活菩萨啊!可怜我家那小儿,顿顿吃树皮,瘦得跟个蚂蚱似的。”
“陈员外吉祥!陈员外吉祥!”
台下熙熙攘攘,众人一哄而上,去抢着粮食。
陈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樵夫扯自己的袖子。
“后生,后生!快去分粮啊,你还在这里等什么?!”樵夫焦急道。
陈远茫然地看着四周。
身旁一个穿着破烂,身材瘦小,戴着猫脸面具的女子,挤过了自己身边,向前跑去。
她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却很快爬起,似乎什么都不能阻拦她分粮。
还有一对爷孙,因为腿脚不利,落在了众人身后,便是那百姓哄抢,也无人注意脚下,这一脚脚,快给那对爷孙踩死了。
陈远眉头忽地一皱,
“戏台子上的员外,叫什么名字?”
樵夫脸色一僵,
“叫陈远啊,陈远大员外,怎么了?”
“他是陈远,那爷爷我是谁!”
陈远身上破烂衣物瞬间褪去,眼神忽变得清明,而后暴射出一道金光,打向那戏台子下正抢着吃粮的戴面具的女子,和那对被众人踩踏的爷孙。
“醒来!!”
一声震喝。
却似闷雷撕开夜空,这戏台子下的纷扰百姓,像是水墨画一般很快褪色。
那樵夫怔住片刻,才缓缓笑道:
“早听闻八荒出了个天命,如今看来,果真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