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洛讲得很明白，人实现了物质上的基本需求，就会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但现实是，年轻人的精神追求，被资本的车轮碾得不能动弹。早几年大家崇拜大佬，是因为那些年经济好，听他的话能学到很多，以他为目标有希望，可现在不是前几年那样了，所以当他说出‘你们为什么不能吃苦’，他就成了面目可憎的父辈。”
“时代永远属于年轻人。过去的模式渐渐不再符合年轻人的需要了，然而除了给资本打工和进入公家系统，并没有清晰的第三条路可供选择。不满总要发泄的，这就是矛盾所在。”
他用完全置身事外的方式表达看法，仿佛他并不是出身豪门，而是一个飘在半空的旁观者。
“真的没有第三条路么？”苍嘉而隐约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有，小微创业。最常见的就是做自媒体，或者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开个账号作为副业。但就像你跟吕忻欣说的那样，很多人不具备当老板的能力，连基本的抗压能力都没有，这条路对他们来说太难。他们想要的实际上是讲道理讲人情的资本家，给他们理想的职位，轻松实现所有美好的向往。这没比做梦现实多少，谁让资本家们正好就是面目可憎的父辈？”
他语气平淡，讥诮意味却如针刺。苍嘉而又感受到了聊“风口”话题时他的那种悲观，那种系统性的绝望。
——对人性的悲观和绝望。
她心口有些堵，想起叶叔叔的话，试着转移他的焦点：“有没有可能……背后有人在做推手？”
如果是有人在推动网暴，试图掀起舆论冲突，甚至引爆社会矛盾，那事情的性质多少就不一样了。他或许就不会这么……
心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词：难过。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就是难过，在做着不想做的事，那种扭曲了自我的难过。
他没有被她转移焦点，声音里带着冷冷的笑意：“没有这个基础环境，事情就挑不起来。就算有人在幕后操作，也只是火上浇油，加快进程。”
苍嘉而无言以对。
她打电话是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现在听到了，却觉得还不如不问。
他仿佛处于一个漫长的低谷期，从那晚接她回家开始，他的天空似乎就没有放晴过。偶尔云散一下，就像刚刚听她分析时露出片刻的阳光，马上又会有新来的乌云将它遮蔽。
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开心起来。
她想了想，问：“荣哥哥，明天校庆，你来看我跳舞么？”
是问，不是邀请，她不确定他没有空，更不确定他有没有这个心情。
“我要是能过去，会提前消息你。”他说。
“好。”她应道。果然他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空。
话筒那边杂音变多，她知道他要继续去应酬了，道过晚安便挂断。
看看时间，九点多一点，要睡也可以睡了。校庆第一天的安排是大型表演，大礼堂的节目是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半，以舞蹈、情景剧、管弦乐演奏为主，西边两个足球场上搭的舞台，下午两点到六点是摇滚、民谣、电子现场，晚上七点到九点是流行唱跳——为了保证效果，导演组甚至从外边请了知名乐队和唱跳偶像。她跟高森的双人舞是上午十点左右，最少也要提前三个小时到后台化妆候场，得早起。丰禹的舞团表演是在晚上，他上午多半会来大礼堂。
至于第二天的安排，白天是以班级为单位的吃喝玩乐大型集市，晚上是假面游园会。苍嘉而班上大部分是懒人，校庆只想玩不想费神，群策群力的结果就是做个不用花太多人力维护的娱乐项目，于是很早就抢下了室内体育馆的一块场地搭建闯关游戏，关卡不多，但既考智力也考体能，难度不低。高森班上由他带头，跟食堂二楼所有的大厨谈好了合作，为假面游园会提供自助餐服务——他们全班都角色扮演服务生。
苍嘉而一直没关注校庆的筹备进展，等拿到节目单才知道原来今年内容这么丰富。高森一直没再提校庆出去滑雪的事，她也就当没这回事，滑雪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样的校庆一期一会，她不太想错过。
她这边拿着节目单仔细盘算，计划着自己第二天的吃喝玩乐动线，那边高森的消息就来了。
[变色龙小姐，我猜你不太想出去滑雪了。]
她回：[不是不想，是觉得校庆挺有趣，滑雪找个周末去也不耽误，而且你们班后天晚上要扮演服务生，你这个Leader好缺席？]
[就知道你会馋校庆。那现在你已经欠我一顿饭，欠我一次短途旅行了。]高森发来个狡诈的笑，[至于自助餐服务，一个Leader如果没有随时脱队行动的自由，那他就谈不上优秀。]
苍嘉而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一不留神又被他坑了。她之前就没答应他一定会去滑雪，现在变成欠他一次，真是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只说滑雪，到你那里就成了短途旅行，奸商。]她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故意让她来纠正，好留点小面子。不然说得太实，万一她一个不高兴直接翻脸拒绝，他又白白损失一个机会。
[感谢赞美，我收下了。]高森发了个贱贱的脱帽礼表情。
[我睡了，明早见。]
她放下手机去洗漱，抓紧时间休息，一觉便睡到了五点多。
醒来时的感觉，跟吕忻欣上天台的那次很像，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兆。苍嘉而摸到手机摁亮，吕忻欣十分钟前发的消息亮在屏幕上，系统提示两个字[图片]。
苍嘉而皱着眉点开，那是一张很模糊的照片，从大约七八层的楼顶往下俯拍，构图倾斜，角度让人心惊肉跳。路灯拉成了抖动的线，五彩斑斓，而衬托它们迷幻色彩的黑夜，却显得那么阴沉。
[你在哪儿？]苍嘉而发完这条消息，又追加了一句：[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