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听完这话,也是有些淡漠的走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茶水渐冷,沈蕴抚摸茶杯,并没有喝下。
沈蕴道:“是吗?我是该感谢你。”
“可你要见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是不想吗?”
她接着有些嘲讽的说出后面的话:“是不能吧。”
沈蕴如此反应,水云雪没有意外。
甚至也并没有如何生气。
水云雪只也同她一般,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静静喝下后,才继续道:“我与明心早就认识了。”
“且若是按照明心前些年在凡尘界生活的说法,我是她的夫君,现今我也许该叫你一声——”
“滚。”
沈蕴突兀打断他,捏在手中的茶杯被她直接放下。
沈蕴闭了闭眼,悄然调动魂力,脑海中想起当初在凡尘界的事。
……
在凡尘界时,沈蕴并非是一无所知的人。
下界之前,水云雪帮助她,曾对她提了一个要求。
沈蕴问是什么?水云雪那时说:“寻一个人。你若是见了,会知道的。”
那时水云雪表现的神秘极了。
而沈蕴并不觉得这是个挑战。
寻一个人?
见了就知道?那不见不就成了。
水云雪又没有要求她一定要去寻找只一个人,他甚至什么都没有让她去做。
说是寻,在当时的沈蕴听起来就像是“随缘等待”。
所以沈蕴在凡尘界,随缘的同时捡到了沈明心。
而后从此一心就扑到她身上,更是再想不起什么修真界想不起什么沈明心。
直到后来,见沈明心渐渐长大,而她的病也越发严重。
是沈蕴从修真界带来的灵宝投入了许多也挽救不了的严重。
那时沈蕴自然也起了将沈明心带回修真界的念头,她想若是回到修真界,明心的病应该能好吧?
可是伴随这个念头的,沈蕴心中还有看沈明心一天一天长大的担忧。
“你若是见了,就会知道的。”
在沈明心将要十四岁的那一年,水云雪对她所说的这一句话便在她脑海中出现的越发频繁。
无数次,望着沈明心睡觉时的脸庞,沈蕴曾多次去设想,又多次去否认。
“明心、沈明心。”
她一手养大的沈明心,怎么会是那水云雪要寻的人?
沈蕴不愿承认这个可能,甚至之后连出现的一丁点念头都要被她捏碎。
在此后,她便只外出的越发频繁。
她要去寻这凡尘界的医者、寻这凡尘界的草药。
顺便,想要寻个可能,再联系到修真界、为明心求药。
……
可是未曾料到先有一日。
在沈蕴在寻能回到修真界的通道时,她是先见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带来了对她来说几乎是噩耗一样的消息。
这也让沈蕴在那时,就可以立刻确认了,水云雪要寻的人,就是她的明心。
“绝对、不允许。”
曾经的一切异常都已经在沈蕴的心中再次出现,出现的更为清晰。
水云雪是个怎样的人?危险,十分危险。
这是当时沈蕴的直觉。
可她少年时初见水云雪,因心中无所畏惧,自然不惧怕他。
但是此后一旦知晓沈明心就是水云雪要寻的人之后,沈蕴的心中,畏惧便有了。
不是害怕水云雪,只是害怕水云雪对沈明心做什么。
……
那日,再一次记起沈明心的睡颜,沈蕴看着眼前能够再打开两界通道的地方。
沈蕴将水云雪交给她的法器彻底碾碎。
她不能、也绝不会依靠水云雪来再联系到修真界。
因为一旦如此,水云雪就会发现她,从而发现沈明心。
……
此后,沈蕴过得越发小心谨慎。
她养着沈明心的病,为她的身体延缓了一年又一年。
可直到彻底拖延不下去,而她再寻找到修真界的通道,发现不能完全打开、只能试着传回音讯时,已经来不及了。
无言,独望着冬日的第一场落雪,沈蕴想叫沈明心醒来看看。
可回到房间见她沉睡时仍然疲倦的神色,终究是只一言不发静静地守着她。
……
“...明心,沈明心。”
最终因未能闯过长生殿外的阵法,被击碎心脉,身死在春雨里时。
沈蕴心中只是很担心。
担心沈明心活不下去。
又担心她活下去后,会遇见、面对太多危险。
而她不能在她的身边。
……
念头回到当下,沈蕴收敛情绪,再看着眼前这神色冰冷的男子。
她挑起唇,唇边却无笑意道:“你是还坐得住。”
“可听闻是因没打过那长夜魔尊受的伤?甚至前些时日连星汉学派的穹光尊者都是不敌?”
水云雪又是一杯茶水下肚,听了沈蕴的话后,半晌才冷冷掀起眼皮看她。
他不与她争论,只问道:“寻我就是为这件事?明心……”
沈蕴一口否认,不愿与他多谈论沈明心。
“自然不是。”
水云雪淡道:“直说。”
沈蕴起身,端起茶杯向他走近,而后问道:“你当初打开了两界通道的法器是什么?”
水云雪垂下眼,明了她的心思,依然是淡淡回答:“这借不了。”
“那什么能借?”
水云雪取出覆云天抛给她。
这刚由沈明心送回到他手中的法器,又被他转借给了她的阿娘。
所以明心……我们还能再见吗?
水云雪迎着泼来的茶水、想起这个问题抬眼,并没有去挡。
他只是静静的、最后问了一句:“你能将她带回来吗?”
沈蕴冷然转身。
她步子迈得极大,并没有回答他。
水云雪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她彻底消失后也没有移开目光。
直到殿门被缓缓关闭。
水云雪冰冷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他拭去唇边的血迹,唇边浅浅淡淡的勾出一抹笑。
可是这笑,怎么看都是痛苦、悲伤。
“明心。”
水云雪低低呢喃。
“是我错了。”
“你阿娘去找你了。”
“你开心些。”
“……”
*
沈蕴从水云雪那里离开之后,便再不耽误的赶往了流浪山。
途中感受到熟悉的魔族气息,沈蕴冷下了眉眼。
直到越靠近,用手中的覆云天划破了一道空间缝隙,穿过了流浪山之外的封锁。
待进入之后,见到了一个于她来说并未见过、但并不算陌生的人,沈蕴方才停下了脚步。
本欲是动身回长青大陆,却在中途转道来到这里等待的鹤云灯见到她,也并不意外。
鹤云灯先开口道:“沈蕴?”
听起来语气有些疑惑,但面上表情却已是极为确定。
沈蕴看着他,拿起覆云天的手微微抬起。
此刻林虚晚的身体修为太低,若是与鹤云灯一战,到了那羲怀面前,便彻底没胜算了。
沈蕴不想打,也不想在这里多耽误时间。
而鹤云灯看着她,显然也没什么出手的打算。
他只在这里确认了她的身份,而后就率先转身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鹤云灯还道:“你是明心的阿娘。”
“尊上知道你会来。”
这样的两句话,已经是鹤云灯在此时所有可以说出口的。
沈蕴冷冷的、像看水云雪那般的目光也看了一眼他。
鹤云灯没有敌意,沈蕴便也压制了其他心思。
两人一同向那可能与归墟有关的水井去。
几息之后,鹤云灯停了下来。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隐在了流浪山的不知哪一个角落里。
只有沈蕴望着前方的男子,看清他的相貌后,面上的神色便也变得和他如出一辙。
一样的凶邪、一样的冰冷。
羲怀垂目,望着站在下方一点的女子,静静抬起手。
他并没有言语,就准备将他这一缕分魂收回。
沈蕴霎时间转身,自然是极力抵抗,抬手用覆云天在各处撕裂出了许多道空间缝隙。
而只在她一个动作间,从划出的空间其中便已经出现了许多阴魂。
这些都是怨海中的魂灵,皆听她调令。
可是沈蕴本也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等待他们走出来后。
她伸手,将他们的力量吸纳了一部分来。
如此,这般多的阴魂,就是与羲怀一战,也未必不能撑上一段时间。
更何提——
沈蕴有了力量后,便只是想掠过羲怀,去往他身后的那口井。
“砰——”
一声响,虽有封锁限制,可这般大的动静还是引起了正在赶来的人的注意。
……
“此去,乃是大凶——”
调阳阖眼,想起当初由星汉学派给沈明心算的一卦。
师兄本以为沈明心的劫难已然过去了。
可现在看来,分明是刚开始才对!
调阳思及此,猛然睁开双眼。
他周身萦绕一道法则,威势之重,甚至隐隐引来深紫天雷聚集。
调阳并没有去在意这些异象,只仍是在感受着沈明心的气息。
直到他经过流浪山上方时,方才停了下来。
……
沈蕴面对羲怀,一见面即打,显然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在面对这修真界中大名鼎鼎的长夜之境魔尊,沈蕴少年时自然也听过他的威名。
可是她从前未曾料想过,只一直到她死去后,她才知道,自己竟然只是他用来历劫的一缕分魂。
可笑。
每当想起事实是如此,沈蕴都觉得可笑。
她与他分明都是这世间的生灵、是相同的存在。
凭什么他就可以随意决定她的生死?说要将她收回就收回?
他羲怀,算是个什么东西——
沈蕴一招一式间,眉目间越发冷冽,在接羲怀的招时,她先是有几分生疏,随后便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自她死去之后,再在修真界复生。
沈蕴知道了真相,便早就想到了会有今日,早已做好了准备要与他一战。
明心是她的女儿。
这刚冒出来的,究竟是凭什么鸠占鹊巢!
“轰”的再一声响——
被封锁的流浪山中,又一次被强烈的力量波动夷为平地。
沈蕴闪身避开袭来的黑雾,动作是越来越快,身形也疾速的绕开羲怀,向那口水井而去。
羲怀看着她,眉眼间戾气深重,心中也愈加不耐烦
最终,他只道了一声:“不知死活。”
既然她要寻死,他便成全她!
这一声后,铺天盖地的黑气便将流浪山笼罩,天光彻底穿透不进来。
黑雾与沈蕴召来的阴魂阴气汇聚在一起,竟只再显得这一地方恐怖极了,而分不出什么上下。
沈蕴控制的阴魂,竟也在这一时间,被羲怀所支配一瞬。
沈蕴的心顷刻间沉了沉,立刻再次使用完覆云天。
她手中快速吸收了阴魂的力量之后,便立刻将他们送了回去。
她不能使用的,便绝不应该再留下增强羲怀的力量。
做好之后,沈蕴方才反应极快的避开前方设下的陷阱。
猛地回身,沈蕴抽出林虚晚所用的长刀。
大刀一斩,滚滚黑雾卷起尘土,激起石子四处飞出、崩裂。
羲怀见此情况,已经是位于更高处,居高临下看着她。
低垂的眼,眸中是不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
沈明心如此,竟只是为了他这一缕分魂?
……又是凭什么!
可笑至极。
这一时间,两人心中,皆憋着同样的一股气。
顿时,打得更可称是天崩地裂。
沈蕴先是一味抵抗,难以接近、伤害到羲怀。
而羲怀高高在上,看着她再一次避开寒光,有几分狼狈的模样,心中竟觉得痛快,唇边有了一丝笑意。
到这时,羲怀才略有几分嘲讽的开口:“想来若是明心见了你此时的模样,见你这般废物,也不会再执着于你了。”
“真可惜,她没有见到。”
沈蕴抬起眼,眉眼间神色冷而坚决,她毫不犹豫道:“明心若是真见了,定然并非如你所说——”
“她只会更加厌恶你。”
“...”羲怀忽静,随后唇边弧度再度消失。
他垂目睨着她,只觉杀心更重。
羲怀不再言语。
沈蕴却好像抓住一个机会般,不断挑衅于他。
沈蕴嘲讽道:“明心所想,你当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要将她带回去?你看你是如愿了吗?”
“若非是我此时主动出现,你想必也都不能寻到我。”
“你什么都不能。”
“只空有一身力量,那就算是魔尊又能如何?若真按照你自认为的那般强大,那明心此时在何处?你可知?你为何寻不到她?而你想杀了我,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又为何迟迟奈何不了我?”
“……可笑。”
“羲怀。”沈蕴唇边冷冷勾起,“你才更像个废物。。”
“何必说我呢?”
沈蕴此时,每一字一句落下,羲怀的神色便更冷上一分。
等到她彻底说完,羲怀已是神情盛怒到恢复平静。
他再无顾忌。
羲怀完全化身为魔族形态,一团黑雾浓重,直直袭向沈蕴去。
沈蕴看着这带有恐怖威压的黑雾,目光闪了闪。
可她没有选择去躲,只是挥起长刀在各个方向留下了一道刀意。
羲怀盯着她,本是想将她碎尸万段的心稍稍抑制下去。
在现在,他只准备将她捕捉回去后,镇压于极夜之巅之下,叫她日日夜夜经受折磨。
即使——
这是他的分魂。
也毫不留情。
而沈蕴见他近了,举起在身前的长刀,突然一晃。
羲怀化身而成的黑雾正向前,他准备将这把刀与林虚晚的身体一同包裹在其中,进行永久的压制、缓慢的毁灭。
可沈蕴动作也是果决,只在黑雾接触到她的那一刻,便完全瞬间放弃、归还了这具身躯。
林虚晚的身体在这一刻,遁入了由覆云天留下来的最后一处空间缝隙中,被沈蕴唤醒送回了安全的地方。
而沈蕴则留下了她的长刀。
她的神魂进入这把刀中,在她被黑雾包裹的那一刹那,沈蕴也算是刺破了羲怀的本身。
“唔——”
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闷哼,不知是谁先觉得痛苦。
也许是两者同时感受到的。
沈蕴笑了一声。
她的目的最开始便有两个。
其一,进入井中,无论危险与否,去寻沈明心。
其二,抢夺羲怀的身体。
每当想到他是为主身,将能肆意支配于她,沈蕴便觉可笑。
她抢夺了——
那还管他还主不主的!
是分魂又如何?她想要的,便必然是她沈蕴的!
“愚蠢。”
羲怀缓过来后,意识到沈蕴想做什么。
他也并不慌张,只淡淡道了两字。
本是对她厌恶至极,羲怀不想再接纳她这一缕分魂了。
可如今沈蕴竟然自己撞上来了,那他也自然不介意,再将她收了回去。
毕竟,沈明心总是很在意她——
“咳。”
沈蕴在羲怀识海中,与他交手过于激烈,一时不察,受了伤,不由咳嗽了一声。
羲怀的识海中,尽是黑雾弥漫。
她想要占据这里,便得先适应这里。
沈蕴定了定心神,而后再一鼓作气,往意识中心而去。
她与他本是一体,这具身体不排斥她,倒是让她的侵入轻松了许多。
如今,只在这苍茫的灵识世界中。
且看一灰一黑正在激烈缠斗着。
先是灰雾隐隐被黑雾压制。
可每当灰雾突显无力势弱、好似要有个胜负时,灰雾竟又会在下一刻,不可思议的卷土重来。
与黑雾缠斗越凶,难以轻易被抹消。
——这新生的灰雾,正代表着的是沈蕴。
而这黑雾中的羲怀,见沈蕴如此难缠,又感受到外界的变化。
他冰冷传令吩咐了鹤云灯一声,让他去阻止即将到来的人。
随后便更为凶猛的上前将沈蕴的魂灵吞食、收服。
……
远处,接到传令。
鹤云灯望着眼前的男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他什么也没有说。
调阳黑眸定格在前方,一道紫光随着他的视线萦绕在那团黑雾旁边。
良久,调阳才先张唇问道:“沈明心,她在何处?”
声音冷淡,神色却专注认真。
鹤云灯终于擦净了手上的血迹,俊朗的眉眼有几分阴沉。
鹤云灯也淡漠道:“打完再说。”
他其实也更想问沈明心在何处,可这个问题现在没有答案。
那便只余满心的怒火、疑心在他心中。
鹤云灯道完之后,便先行动手。
他没有轻视眼前这个目不能视的男子。
先前一个水云雪,让鹤云雪感觉到难缠。
如今他伤还未愈。
而此时虽面对调阳,鹤云灯也无所畏惧,只是也想再试试他的实力如何。
调阳见此情况,也脚步轻移,不曾退惧,只身影刹那间出现在千里之外。
鹤云灯追随他而去,出手间凶狠无情。
此刻。
云间,分明是白日,却已然阴沉到像进入了再不会亮起的黑夜般。
因此,此时偶尔闪过的雷光,竟然是少能一见的光源。
“轰隆隆——”
这究竟是石崩地裂?还是天边的紫雷降下?
外人无从得知。
……
远离流浪山处的地方,流芳盛会中。
林虚晚在秘境开启前的最后一刻终是赶了回来。
她衣装略显凌乱,面色也苍白,却并不显有多狼狈不堪。
位于弟子之首的江喻常悄然看了她一眼,走近几步,开口有些想问些什么。
可他还未问出,林虚晚便率先投入了刚打开的秘境之中去。
她什么也不看,竟然连宗门内的长老再一次的嘱咐都没听完。
……
而更远处。
观战席上。
因送回来的照魂铃,伤已然好了大半的水云雪,今日也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没有留在流霜仙宗的区域养伤,而是选择来了这里观战。
他位于高席之上,见到林虚晚回来。
水云雪微微低眼,抚摸了一下手中的铃铛。
对问清弦道:“去吧。”
……
他们想保护沈明心、想去寻沈明心。
可最初也正因为他们。
先行逼走了她。
*
不知是过了多久,两个时辰?四个时辰?
还是更长的时间?
……不知。
沈蕴与羲怀缠斗太久,她接近强弩之末,羲怀却还保留一半的力量未曾使出。
如此情况,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沈蕴忍住神魂的刺痛,再次思索对策。
她目光盯着那黑雾之中,更显深浓的一团雾气。
此次夺身计划,实施的太过突然。
沈蕴的力量未曾恢复到鼎盛时期,她坚持了这么久,已然是不容易。
可是沈蕴从来都知晓,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是容易做的事。
她想要保护明心,这便是她必然要去做、必然要去面对的事。
那再危险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