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只在此时想起沈明心，耳边回绕起她曾经所叫的那一声声阿娘。
随后她闭上眼，一瞬后，就睁眸直视那团黑气。
以将要自我毁灭的姿态猛然冲了过去——
即使此时，纵使她是失败了，她的意识、记忆也就会更为深刻的留在这里。
永远影响羲怀，永远让他不忍伤害明心、只愿保护于她！
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
鹤云灯与调阳许久未能决出胜负，可因又一次交手，鹤云灯身上未曾痊愈的伤再次复发，更为疼痛了起来。
这已经深深影响到了他出手时的速度。
而纵使他不曾说上一句，连外表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可调阳在一刻停了一瞬后，“看”着鹤云灯，率先罢了手。
调阳道：“你我所为，并非如此。”
“我只为沈明心。”
听见调阳所言，鹤云灯依旧是无动于衷看着他。
半晌，只待调阳将要离去，欲再次回到流浪山那口井旁之时。
鹤云灯方才又一次出手阻止住了他。
他还是和最初一样，冷对调阳道：“打完再说。”
调阳皱眉，“盯”着鹤云灯，静了一瞬。
随后，缓缓移开了目光。
他耳边听越发响彻的声音。
不是他召来的天雷，但现在——
可以是。
调阳静默之后，便是不再犹豫，他以剑指在虚空中划了一道。
数重天雷当即聚集于此，隐隐以他为中心，又包含了他不远处的鹤云灯在其中。
调阳：“让否？”
鹤云灯声音冷傲：“不让。”
“轰——”
便只在刹那间，这方紫雷响彻。
而又在顷刻间，那方地动山摇。
连流浪山上那口井中的水都被影响的早已不复平静。
调阳感受着这一切，无声阖眸。
他静心以穹光之法聚集这方圆数千里的所有气来。
无论是灵气、邪气、连同那不知名涌出的邪气，也悉数为他所用。
鹤云灯也静静察觉着这种可怕的威势，可他只等调阳动作完。
而后，鹤云灯方才开口：“穹光法脉。”
不过如此。
＊
流芳盛会中，水云雪观战秘境中弟子表现，正是稳坐如山。
在他身旁负责“看守”他的流霜仙宗长老，常常没事时就瞥他几眼。
看水云雪一直坐在这里，倒也没有别的动作，流霜仙宗长老稍微定了定心。
“果真人不会一直发疯。”
他如此想着。
可一直到几个时辰之后，他见水云雪还是神色冰冷望着秘境中的情况，心中不由又感到有些怪异。
今日这么冷静？
流霜仙宗长老心中莫名有几分不安。
水云雪今日早些时候还那般疯痴模样，不过多久就……？
长老有些试探的走到水云雪身边，开口与他交谈了几句。
但见水云雪恢复往常状态，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后，流霜仙宗长老方才放心坐了回去。
果真就说嘛，人不能时时都在发疯。
长老放了心。
水云雪看他一眼，待他终于少些注意他后。
水云雪便再将多数心神寄于了分身之上。
他是没走。
可他有分身啊。
元婴期之后，修士便能自创的分身。
……
水云雪操控分身赶到流浪山外时，见此山此情此景，并不感觉如何诧异。
只心中道声果然。
他极为冷静的迈入流浪山中，引起了正在打斗的几人的注意。
可他们本就正在缠斗之中。
一时见水云雪进来，先只是见他向里面走，便也先是没有拦住他。
直到水云雪越走越向里面。
他将走到那口被所有人下意识护着、沈明心从其中消失的那口井旁时。
羲怀方才一掌将他击退了去。
水云雪闪身极快，往一旁避开了去。
眼看羲怀面色不善，他便也一言不发，与他先行交手了起来。
——而一直到此刻。
羲怀仍在识海中与沈蕴厮杀。
而外界，他则在与水云雪交手。
虽然羲怀是实力强盛，可如此情况，也是让他感觉到几分棘手。
“尊上。”
可又恰在此时，鹤云灯与调阳终于休战赶来。
鹤云灯伤势重上许多，调阳亦是被他所伤几次。
可两人外表看起来，倒是也没有什么异常。
如今，几人一见面，便再是混战。
鹤云灯、水云雪、调阳，再加上一个依旧尚显压制他们几分的羲怀。
如此交手了片刻之后，竟然默契的突然就都是罢了手。
除了剩余一个沈蕴，在羲怀识海仍欲与他不死不休外。
在流浪山上，看起来，已经是“风平浪静”了。
此刻。
调阳站的地方，稍微靠近那口水井边。
他感受着从井中涌上来的气息，调阳眉眼微动了动。
“她，人呢？”
调阳一字一顿，先行问出沈明心在哪。
这个问题——
连同鹤云灯在内，都一同将目光投向了羲怀。
羲怀正位于半空中，黑雾成了他的座椅。
他听闻之后，微微垂目，盯着那口水井。
识海中思索着沈蕴所说。
面上表情却没有变化，对他们的问题，羲怀许久都没有给出一个回答。
可是确实已经无需再要他开口给个确切的回答了。
只看羲怀此时注视着那口井。
已经知晓是他将沈明心带走，又是他让沈明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而后他先行来到了这里。
这般顺下来，几人心中便有了答案。
……
而对于几人尚未了解清楚时的猜测，那羲怀识海里的沈蕴就可以说是最了解这件事的。
沈明心她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起因看起来是因为羲怀要在今日带她回去极夜之巅，所以她不愿，中途选择逃跑，才会在来到了流浪山之后跳入了这口井中。
可是这极短的时间，便能让羲怀寻她不到、彻底凭空消失。
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无论这件事在离奇，至少，在许多人的视角下，看起来又是这样的。
也许唯有沈蕴如今才是最接近事实的。
羲怀已经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
到如今，他眼看现在也没办法完全将沈蕴归于他身。
而自沈明心消失。
羲怀在这流浪山上寻找，先是找到了这口井，可是井中什么都没有，一切平静如常。
如果不是沈明心的气息就是消失在此，他追踪而来，许是自己都难以确定。
直到沈蕴来了流浪山，羲怀方才见到了这口井中的水有了变化。
他在最初先与沈蕴交手、阻止她靠近时，也确实分了一缕神识去探这井水。
可是竟觉怪异，无论他如何深入，竟都是什么都寻不到、更找不到沈明心从这里消失之后，究竟是去了何处。
如今早已经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明心消失之时，天还未亮。
而如今，却是已经至夕阳将落，几人竟然还是寻不到一点踪迹。
可能唯有沈蕴……
她可能知晓一点。
羲怀思及此处，心中再次确认短时间没办法处理沈蕴之后，便也暂缓了吞噬她、要看她的记忆的想法。
他只挥手，便将她从识海中放了一部分出来。
众人看沈蕴魂体出现，落于那口井边。
沈蕴出现之后，眼神冷冷环顾了他们一眼之后，随后便收回目光看向井中。
羲怀问：“吾女，身在何处？”
沈蕴听见后，不曾看向羲怀。
她只在视线触及井时，心中痛苦变得越来越深。
沈蕴本是想夺了这羲怀的身躯再跳入井中去寻明心，寻到她的希望大一些。
可是现在……竟是不能做到。
沈蕴一时间思绪万千，可于外界却只不过一个眨眼间，她便回答：“归墟。”
调阳眉眼间染上疑色，不免重复：“归墟？”
沈蕴再看了他们几人一眼，接着便没有情绪的、将她曾在这井中经历过的事说了出来。
待沈蕴全部说完之后，几人稍静。
他们皆是思索，神情有几分严肃。
……竟可能与归墟有关。
却又是不能完全确定就是归墟。
鹤云灯想了想后，便开口问：“修真界无论哪个大陆都没有有关归墟的记载。”
“纵以往曾传言有修士去者，也绝不复还。”
“你——”
话说到这里，鹤云灯突然顿了顿，本是想问出口的话，停顿之后便再说不出来了。
没有人会在沈明心的事情上大意。
所以归墟，是最大的可能性。
“如何去寻？”
“入这井中？”
一时间，调阳与水云雪的声音同时响起。
水云雪话说出口后，随意瞥了旁边这瞎子一眼。
在此时，他早些时候因为收到沈明心送回来的照魂铃与覆云天时，那些过于疯狂、绝望外露的情绪已经全都收敛了起来。
现在只是问完之后，看一时寂静。
水云雪便也无需人去回答他，直接就跳入了井中去。
这次倒也没有人再拦他。
可是几人静等着。
便只见到水云雪在跳进去过后没有多久，他就又出现在了这里。
水云雪回来之后，便皱了眉头。
他将借给沈蕴的覆云天召了回来。
欲从这井中划一道空间，未定目的地，看它有可能通往何处。
可在水云雪要动作之前，沈蕴先拦住他。
沈蕴道：“与归墟有关的一切，都极其不好寻找。”
“你若是将这毁了，或是使它今日再消失……”
“你们。”
沈蕴此时虽是魂体状态，气势却不落下风。
“都去死。”
在沈蕴说这话时，羲怀指尖正萦着一团黑气。
听闻她所言，羲怀连表情也是都未变化一分。
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里的人，包括沈蕴，若寻不回沈明心，都该去死。
“该如何做？”
再静了一瞬后，众人便再顾不得彼此敌对的事。
只纷纷思索着，该如何去寻那传闻中的归墟、去寻消失的沈明心。
沈蕴没有说话。
调阳却眼睫微动，此方天地，紫雷再次聚集。
他“看”了一眼沈蕴。
而后，调阳道：“你曾被这井水吞没。”
“你可以进入。”
虽不知这井中吞噬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不接受水云雪，可在当初它愿意吞噬沈蕴，就是足以证明她是可以的。
听见这句话，沈蕴挑起了眉，有几分意外的看向调阳。
但她也没否认，直截了当道：“是啊，我是可以。”
“但是。”
沈蕴停顿，而后转眸对羲怀问：“魔尊如何想呢？”
“是放我走、让我去寻明心吗？”
“还是，要愚蠢的坚持自己、依然唯我独尊。”
羲怀启唇：“她比你的死活重要。”
沈蕴：“……”
啧。
她转眸再看向井中，接着说未完的话。
“不够。”
“我现今的力量不足以让我被这井水吞噬时还保持绝对的清醒……”
调阳听到这里，也没有在等沈蕴说完。
他直接施展术法，要将自身修为渡给她。
水云雪见了，也是舍弃分身，准备将分身的所有修为都给她，以求她将沈明心带回来。
连重伤的鹤云灯不例外。
现今唯有羲怀，摸不清是个什么想法。
沈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却并不开口刺激了。
最初她只是想寻到个破绽，进入羲怀识海。
现在试过了，便没什么必要了。
她确实如他所说，是他的分魂。
所以，如今沈蕴是魂体状态，若是要真恢复实体，恢复鼎盛时期的状态，还得看羲怀愿不愿意。
这愿不愿意，就是看羲怀愿不愿意舍弃吞噬她这一缕分魂的想法。
将主身的修为给与她，予她一个实体。
沈蕴静静等着。
羲怀食指微抬，声音也如裹了一层雾道：“本尊厌恶你的存在。”
“你将吾女带回来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从他手中、他的指尖弹出的一团黑气，正是羲怀愿意舍弃的修为。
可是其中，还强加了一道不可违逆的禁咒。
那要求，沈蕴在将沈明心带回来之后，便必须自愿臣服魂归于他。
定要放弃自我、真正成为他的一缕无意识的分魂。
“……”
见到这般要求，所有人都沉默了。
水云雪开口：“明心喜欢她。”
调阳：“不能这么做。”
鹤云灯：“……她会伤心。”
羲怀却都是无动于衷，只看着沈蕴，看她愿不愿意接受。
若是她不愿，她便无有可能再进入这井水，去寻什么归墟、带回明心了。
而他，便是将这修真界掀个天翻地覆，也会自行去寻。
沈蕴静了片刻。
片刻后，她直接接受了那团黑气、承了那道禁咒。
自天光乍破至又要黑夜降临。
沈蕴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她害怕让沈明心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不好的事情。
她不知晓，在他们因争斗而耽误、将要过去的一天时间中，明心在跳入井中后，可曾有遇见过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她现在是去到了归墟外围？还是归墟？
沈蕴不知，一切都不知。
可正是因为未知，她才更要去寻她。
无论生死。
＊
此后，沈蕴跳入井中、被井水吞没。
“跟随”她、“保障”她前行的，即有调阳的“穹光万气、锁定一人”，锁定她的气息。
还有水云雪的覆云天，这个更快撕裂空间的方法。
以及鹤云灯至强的杀招，为她开路。
最后，因她本是羲怀的一缕分魂，还不属于真正独立的一个人，又与羲怀定下了最终要魂归与他的契约……
所以，这注定了沈蕴在进入井中后，无论她是会去到何处。
身处外界的人都有方法再将她召回去。
——若是她在其中身死。
他们便能唤回她的魂灵，问她发生了何事。
接着，就可以再次将她送进去。
这样一次一次尝试。
直到她成功寻到沈明心，将她带回来。
……
这样的事，沈蕴在跳下井中之前，就早已清楚了解。
这一路中。
虽然不是非常顺利，可让沈蕴足以感到庆幸的是：她没有死去一次耽误时间，也没有见到她最不能接受的……明心的死亡。
那就定然证明，明心还活着。
所以。
沈蕴怀着希望，一路向前。
……
而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沈蕴去到了许多地方，倒是见到了一些在修真界从未见过的种族。
可是每当她问起沈明心，它们都说未曾见过。
最后连同最初将沈蕴带来这海底的“气息”，都消失了。
沈蕴便猜测，她与明心坠落到达的地方，定然不是同一处。
所以，她要继续寻她。
……
直到又一次，沈蕴走到一处。
见掠过黑暗，前方有房屋屹立。
在这阴森的环境中，既是没有生灵居住，只剩下几间房屋还未倒塌、留在那里。
当是让沈蕴感到不同寻常。
她当即过去察看，却心猛地一跳，惊喜的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将她拖入这里，与最初那口井水的、相同的气息。
是“泥”地。
……
此时距离沈明心消失，早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
沈蕴也是去寻了这般久的时间，还未有所进展。
羲怀早已经是回到了极夜之巅。
那归墟并不存在于流芳大陆，井中的气息也只是碰巧与它有关，却并不代表它在那里。
所以，他无论在何处等待，都无有差别。
……
羲怀本以为今日也不会有所改变了。
却未料远方大陆，调阳与水云雪的分身同时降临自长夜之境。
羲怀但是扶额，吩咐鹤云灯去做准备。
等看完了沈蕴传来的消息。
哪怕这两人此次来此皆是分身，也先杀一次以泄怒火。
……
当初的几人聚于一处。
沈蕴最后留下的一段话是由水云雪的空间缝隙，再被调阳的术法锁定，最后由羲怀将它带了回来。
沈蕴这几个月中，并不联系他们。
无论是发生了什么，都不曾与他们说。
这第一次留下的音讯，如今看起来也是最后一次。
鹤云灯神情凛然。
归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沈蕴此番音讯前来是说，她进入归墟之后，便等同于彻底脱离了世间。
进入归墟，他们几人，哪怕是羲怀，也无有可能再将她召回去。
她现在的状态，便也是属于彻底消失，纵羲怀如何去感受这一缕分魂，也是无能为力。
就像当初他刻意放她去历劫……甚至比当时还要更麻烦。
羲怀这次才是真的，再难以感应得到她。
水云雪听完后静了静，忽而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起身便要走。
可他还未曾走出这个殿中，便有人拦住了他。
见此情况，调阳并没有如何在意。
只皱着眉头，调阳道：“归墟真与世间隔离。”
“她便是真寻到明心，又该如何将她带回来。”
此时，他们心中也早已明白了。
为何修真界从未有过真正有关归墟的记载？
自然是，那些去寻归墟的修士。
要不就是没有寻到，要不就是寻到了进去了，便是等同脱离此方世间，再也不能回来了。
羲怀斜睨他一眼，听他口中所叫着的明心。
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只手指轻轻敲击座上的扶手。
下一刻，水云雪与调阳便被强行留在了这里。
悉数击杀。
他们二人原也未曾多做反抗。
只一人留下了一句话，便都舍弃了分身而去。
＊须知，分身损毁，对主身亦是有所影响。
见此情况，结束之后，羲怀略觉无趣。
他开始静静思索着沈蕴传回来的话。
挥手便将鹤云灯也挥退了去。
＊＊＊
而此刻，历经几月时间。
沈蕴终于成功进入归墟。
她想法设法打听到一丁点有关沈明心的消息，立刻动身去寻时。
沈蕴也未曾料到过，她这次，第一面见到沈明心时。
竟会是她身死时的模样。
……从心脏处开出的花。
被人拥抱着的小女。
沈蕴闭了闭眼，睁开眼后，眸中只剩杀意凛冽。
这是她自当年遇见沈明心之后，再一次、主动的去想、再造杀孽。
……
照魂铃许久没有寻到那熟悉到可疑的声音，不由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所以再用了一段时间确认之后，它也不再多加纠结了。
只望着沈明心又一次气绝身亡，照魂铃开始无声哭泣了起来。
它始终不敢发出声响，因为唯恐被归墟之主捕捉了去。
可看着此时情况，照魂铃也是实在忍耐不住痛楚、想要哭泣。
“呜呜呜……”
它只能远远的，看着那水镜再次变得清澈，看着一切异象都消失之后。
看归墟之主将沈明心抱起离开。
照魂铃才终于收了眼泪，小心翼翼的跟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