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目望了一眼地面躺倒的几人。
沈护手动了动,并没有将他们的眼睛合上。
若是永生者复生更快些,也许他们马上就能再站起来一战了吧。
“沈明心……”
沈护如此低喃一声,接纳了今日死去的几人剩余的力量。
并非再是用“泥”的吞噬,他们是自愿的。
而且,他们早已成了人、成了永生。
为何又还总是放不下泥这个身份?
“该放下了。”
沈护目视前方,声音是别样的平静说出这一句话。
他不再去注意几人的尸身,向他们几人共同的目标走去。
“沈明心。”
沈护每走一步,便唤她一声。
别睡、便陷入沉睡。
“沈明心。”
早已不知道是第多少步。
明明每次都感觉距离不远了,却极难靠近。
这水镜之上,为何这么远?
为何就像他们当初一样,永远也寻不到的尽头、永远也走不完的路途。
“沈明心。”
再一声。
前方重乾的步伐骤然停顿。
沈护有些惊喜的、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盯着被他的身躯藏起来许多的那个人。
“沈明心……”
重乾低眼,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刚刚竟然看见沈明心颤动的眼睫。
沈明心眼角滑落一滴泪珠,眼尾渐渐红了起来。
雪白的面容越发苍白,重乾终于确定不是错觉,伸手拭去她的泪。
重乾轻声道:“明心就是睡过去了,结契也将成了。”
“你总有一日会醒来吧?那明心……”
沈明心的抓住他的手,让他的话语留在口中。
重乾再次温柔的笑了。
“你还是心软。”
沈明心盯着他,从喉中溢出微弱的声音,不成语调。
重乾静静等待。
等的越久,结契便越有可能会成功。
沈明心低着眼睫看向手腕处的契印。
看身后因为水镜之上染上太多鲜血,而久久不退的雕像。
这一场结契,未得赐福,未经天允,也未合她心意。
沈明心动了动唇,对低下头倾听她说话的重乾轻轻道:“你看过我的记忆。”
“你应该知道,除了挽留,你阻止不了我。”
重乾低“嗯”了一声。
记忆中,沈明心在灵界跟随那名女子所学。
天地间的力量听她调令。
所以之前那么多次,无论他如何防护谨慎,都阻止、改变不了她的死亡。
一次次复生、一次次死亡。
重乾放轻声音,眉眼间仍是从容道:“明心,不累吗?”
沈明心点点头。
“累的。”
非常、非常、非常累。
所以,重乾再挽留:“归墟会很好。”
沈明心是摇头,“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重乾沉默,静了一瞬才准备开口。
沈明心却不想要再听他说了。
她抛去那句“不要激进、万事从容。”
重乾此时看起来是很从容,但他也很激进呀。
沈明心动了动身体。
两者抗衡,先服软者为输。
沈明心服了那么多次软,听从命运的安排,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无可逆转?她便偏要逆转。
挣脱了重乾的怀抱,沈明心站起身后,不过一瞬就跌落在地。
重乾俯身,想要再次将她抱起。
沈明心冷眼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灵光分不清是什么。
魂力?灵力?星辰之力?
天地间的力量无有差别。
沈明心淡淡拒绝了重乾的怀抱,望着前方摇晃向她走来的沈护。
他不像归墟之主,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等他将要到了沈明心近前,已然是真正到了强弩之末。
明明只差几步,可他还是倒下了。
沈护单膝跪地,为自己没能坚持走到她的身边而感到自责。
“明心……”
他张了张唇,比字句落出更多的,是他吐出的鲜血。
沈护此时形容狼狈,可比当初在泥地是见到的他的模样。
重乾又贴在了她的身后,沈明心没有回头去看。
望着身前不远处的沈护,她也没有动作,没有靠近。
“明心……”
沈护再叫了一声,就当是为了所有的“泥”们。
他低声道:“我、我们……”
“一直都想对你说……说一声、对……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是极为艰难的吐出的。
可语句还算流畅。
沈护害怕沈明心因为他的失误,而没能听清这一句话。
所以,一句话落,他又再次开口:“我们、想对你说……”
沈明心目光一直望着他,见他如此,答道:“听见了。”
于是沈护便笑了,望着她,张唇问:“你是自愿的吗?”
他这一句没发出声音,可沈明心看懂了。
她感受重乾揽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了些,低下眸,看着腰间的这双手。
一只手上,已经有和她手腕处相同的契印。
只待雕像彻底归回水下,结契便成了。
如今思及此,沈明心抬眸再看着沈护,什么也没有说。
沈护却像是有些迷茫、犯傻了。
他竟然就从怀中取出那只洁白的梨花枝来。
此时,沈护身上多是血污,连这双手也不能幸免。
可被他取出的桃花枝,竟除了上方一两朵冒头的花染上血色之外,其余地方竟然还是洁白。
沈护道:“送给你。”
他的眼眸固执的睁着,双手也固执的向前伸出。
送给你……
沈明心瞥了一眼梨花枝,脑海中闪过了许多有关于此的记忆。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赠花给她,但每一次,赠花时都好像是绝望的。
想让她开心,又赠她枯萎。
沈明心便突然笑了一下,如天光骤破。
高封万尺的墨色水墙悄然碎裂了开来,重乾在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沈明心低下眼,眸中的泪水被她悄无声息隐下。
“不想活着。就是不想。”
她也还是固执。
看着那因被沈护的手握住,而染上更多血色的梨花枝。
沈明心将它召来,缓缓闭上了眼。
她指尖的灵光终于使出、注入到梨花枝之中。
“呲——”
先是衣物、随后就是皮肉被穿透的声音。
重乾在她身后,抱紧了她。
本以为自身也会被一同刺破。
可等待了许久,此间沉寂、海浪翻涌声之外,竟无旁的动静了。
重乾终于微微松开了她,低眸看去。
从沈明心心脏处,开出了一朵花。
一朵洁白、美丽的花。
重乾突然低咳了一声,耳边响起沈明心那句话。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重乾望着将要隐回水面之下的雕像,终于在这一刻,取消了这场不被祝福的结契。
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
有你才会开心啊。明心。
重乾望着沈明心,闭上眼,再次抱紧了她。
“问此生灵,执苦为何?”
……
最初传来的那声、叫沈护几人听见的“明心”,并不是重乾发出的。
那究竟是谁?
招魂铃隐蔽了自身,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四处寻找着。
是谁?究竟是谁?
为何,它会那般熟悉……?就好像,明心等这一声,等了很久很长的时间。
***
几个月前。
林虚晚在晚间与诸位长老商量事宜,碰巧听见了沈明心消失时,整个人的脸色霎时惨败如白纸。
她魂不守舍的告辞了诸位长老,晃荡回自己的楼阁之中。
秘境试炼即将开始,求真宫的长老这几日常是嘱咐她:“好好准备,此次比试非同小可。”
非同小可、非同小可。
意味着有关云泽学府。
林虚晚自然也知道耽误不得。
可是她一回到房间里面坐下,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慌张,身体几乎就是瘫软了。
她怎么办?她怎么办?
林虚晚在此时,并非是想问自己,只是想问,面对如今这种情况,是该怎么办?
沈明心要去到的地方,林虚晚无需去猜,便知道了会是哪里。
那口井……
林虚晚想到这里,红着的双眼终于再隐忍克制不住,一滴一滴涌出了泪去。
她情绪波动过大,口中便也开始止不住的谴责自己。
林虚晚痛恨。
她没事说她知道沈蕴做什么。
明明她明知沈蕴对沈明心的重要性,为什么还是要说那一句话?
明明她知道,她给不了沈明心想要的回答,为什么还要去引起她的注意?
明明她……
沈明心她那日并不是为寻死路,如今却是因为她,真的踏上了死路。
林虚晚彻底无力瘫坐在一处,房间里四处放着的兵器突然“哐当”一声,散架落在了地面。
林虚晚起身走了几步去将它们捡起,可捡到一半,心中自责感便是更盛。
沈蕴前辈……
她又有何脸面再面对她?
那日本就因她叫了沈明心,沈蕴前辈才会用最后的力量苏醒,提醒她,告诉她怎么给沈明心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今,沈明心离去。
她又该如何面对之后再苏醒的沈蕴前辈。
等她醒来,她难道要告诉她,沈明心……有可能已经死去?
……绝对不可以。
林虚晚握紧刀柄,只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心中是万般接受不了。
“绝对不行。”
她低呢喃一声。
林虚晚蓦然起身,换了件黑色、不引人注目的衣衫,召来那把她最常用的短刀。
而后推开门,林虚晚迈步欲走。
却突然听见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你说明心,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