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乾的话落。
沈明心忽然间轻叹了一声，她知晓在此时再难以与他商量了。
于是低眸看向手腕处，契印将成。
这次，她又该用什么方法阻止？
沈明心抬目望向远方，看见狼狈的沈护几人。
她将思绪收了收，手虚弱无力的抬起，在重乾的怀中挣扎着。
重乾仍是低声道：“明心，别动。”
别做白用功，别动。
沈明心充耳不闻，望了一眼天边的金光，看它逐渐隐下。
若结契时如此，想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
沈明心在被重乾的手制止住的时候，轻声问道：“当真不停止吗？”
重乾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明心也看着他，眉眼间的神色越来越冷。
良久，重乾道：“明心，你不懂我等了你多久。”
沈明心问道：“那我便要奉献我的一生吗？因为你的等待。”
重乾垂眸望着她，眸中的情绪渐渐隐退，竟显得有几分失落，而后便是冷漠。
他摇摇头，道：“留在这里吧。”
留在这里吧。
还是这一句话。
沈明心挑起唇，却发现根本做不出来这个表情。
她轻瞥了一眼水链，看见哪怕它已经微微松开、将要退去，她手腕上也留下了一道印记。
契印将成。
沈明心这次再不犹豫了。
她闭上眼，摒弃周围的一切声音，决心让自己陷入深眠之中。
既然不能死，但永远也不能醒，便也差不多了吧。
……
“明心！——”
打斗的正激烈的沈护几人，突然听见这一声叫喊，不由抬起腥红的眼，同时看去。
从水镜之上的雕像身后伸出的链条还在动作，结契未成，绝不停歇。
可那雕像巨大的脸庞竟显得有几分悲悯。
祂垂目望着下方相拥的二人。
看着将要沉睡的她，和偏执不放的他。
众人好似听见一声来自海洋的叹息。
“此间生灵，执苦为何？”
只一声后。
众人便再听见“砰”的一声响。
而后看见围绕着沈明心与重乾的水色锁链，竟要纷纷退开。
“结契要成了！——”
这一刻，沈护他们再无需亲自去问。
只看沈明心闭眼冰冷的模样，血齿便歪了歪脑袋，有些伤心。
是——
非常伤心。
“明心当初没有将我留在那里，我就先去了。”
他低喃一声，随后目光追随着沈明心的身影。
看着重乾将她抱起，要带她离开。
血齿抬起手，回想生前所学。
雷光从他身后蔓延，每走一步便是锥心之痛。
“对不起。”
“我们一直后悔，将你带来这里。”
刹那间，电闪雷鸣，这样的天象自然是极其异常。
可重乾甚至连眼都没抬一眼，只将怀中的沈明心更搂紧了一些，他看着两人手腕处的印记。
只差最后一点了。
……
在血齿做足准备、终于向前猛冲时，卷起的水花与闪电，在这一方天地，引起了小小的动静。
只是小小的。
重乾依旧往前平静迈了一步，并不回头看。
原是断掉的天梯之下的水，竟然变成了万尺之高。
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黑墙，将天光遮了去。
重乾抬头望，只有沉暗的海水可让人入眼。
而再低眸，重乾注视着沈明心，突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片海。
朝海国、风吹山。
他便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询问：“若是当初，当初只有你我二人。是不是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能与我成亲，我们一同出海。”
也许……自然不是。
重乾从唇边溢出的一声轻叹消散，不再去想这个可能了。
他温柔的将沈明心皱起的眉头抚平后，继续平静的往前走。
任巨大的雕像在身后屹立，任脚下的水面掀起波澜。
原是只像藤蔓一样的水链也渐渐结冰，重乾淡漠看了一眼，面色依旧不变。
可在他远一点的地方，正阻拦沈护几人的、归墟之主的下属。
见此情况，竟然是纷纷脸色大变。
“主上！”
海神未曾赐福，上天也不应允！
“这会是损耗您自身的啊！”他们极力呼喊着。
可重乾依旧是往前走，连衣袍都是平静的，
除了脚下水面，其他地方都并不掀起波澜。
血齿的全力之击，对于他来说竟然只是不可入眼的东西。
想想见此情况，脸色不由更为苍白。
他望了一眼早就不再微笑的恭喜。
虽然从前他是不喜欢他，可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是比他聪明的。
所以，想想在此时抿了抿唇，看着将要渐渐退回水下的雕像，大声问了恭喜一句：“去不去？！”
“去——”
恭喜应了一声，狼狈的避开左右袭来的攻击。
他们从不主动对归墟之主出手，除了知道打不过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是，只想要阻止结契。
而如今见了血齿惨不忍睹的模样，恭喜“啧啧”两声，想想连忙奔到他身边，踹了他一脚。
总算圆了之前的一踹之梦。
恭喜面色不善的看着他，想想也学他“啧啧”两声。
“你的扇子呢？”
他这一问，正好是问到不该问的。
恭喜垂眸望着比之血齿模样、更为惨不忍睹的折扇。
也顾不得想想踹了他了，恭喜只道：“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总是问这一句，想想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
“如果你做不好，就让开！我找沈护去——”
他这话可谓是蹬鼻子上脸，恭喜神情又变得皮笑肉不笑。
扯了想想转身时飞扬的马尾一把，恭喜道：“他有别的事要做。”
“你来。”
在话落间，两人再次对视一眼。
几句插科打诨并没有让沉重的气氛好上多少，望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血齿，和为着他们的计划苦苦支撑的沈护。
想想下了决心。
他努力睁大眼睛，誓死不忘今日所发生的事。
而后，他带着恭喜，终于上前。
一截一截的骨头、在此时开始慢慢断开。
到最后将要靠近时，想想就彻底只剩下了软烂的皮肉。
……究竟为何他们的力量，总是如此不堪？
想想也很想帅气的出现在沈明心面前。
可是，看着她闭上的眼睛，想想现在竟然觉得，不帅气也可以。
她可不可以不要睡，睁开眼看看他们。
“沈护——”
想想呼吸彻底停止之后，恭喜也从他尸身上站起身。
脚下踩的，混合着的血肉，他捏了捏鼻子。
叫了沈护之后，恭喜也并不看他。
只也平静的往前走，跟上重乾的步伐。
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每一步，都极为坚定。
哪怕到最后依然是摇摇欲坠了，也还是坚持着向沈明心靠近。
阻止结契……
要阻止结契。
……
沈明心所想，他们要为她做到。
抬头望着将要跌倒的恭喜，沈护终于成功的挣脱了身旁之人的桎梏。
他们也许也放了水，他们也许，也并不想让她永远沉睡。
沈护到此刻，竟然是略显几分轻松的接替了恭喜的位置，来到了靠近重乾与沈明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