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圆梁,远远地就看见杨姨家的门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抬头望着圆梁上的他时,也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跑到了院坝边。
两两相望,思重情切。
他小跑着,一口气跑到了乔香的跟前。
她拉着他,关上了门。
太阳越过大青山,阳光把长顺河两岸照得一片金黄。
晨烟四起。
田里是成熟发黄的稻子,挂着露珠,阳光照耀,金光闪闪。
田间地头回响着叮叮当当的牛铃儿,偶尔还有几声人的咳嗽。
竹林、果树围绕的房屋升起了袅袅晨烟,高亢嘹亮的鸡鸣,间杂着几声“旺旺”的狗叫!
林子里回荡着大小鸟儿的鸣叫,小的尖脆,大的长鸣。
山梁沟壑之间,弥漫着尚未散去的薄雾,轻轻飘飘,犹如仙境。
世外桃源,安静!祥和!
乔香捧着他的脸,始终看不够。
他问:
“你怎么回来啦?”
她还是抚摸着他脸,说:
“我的老公就要远赴他乡,我能不回来看看嘛!”
她又赌气一般,接着说:
“你是个大坏蛋,把我的思,我的念,我的心,我的魂儿都偷走了。现在,你却撇下我,一个人走了。真是个陈世美!”
腻腻歪歪,缠缠绵绵。
时间是个嫉妒狂,很快就他俩拉到了中午。
他带着她,去了帐篷里吃饭。
她坐在了许文秀和杨姨的中间,被许文秀夹菜,添饭,嘘寒问暖。
他们一家人已经把乔香当成了一家人,差的只是那个红色本本和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
吃过了饭,一家人又严令他把她送到镇上。
她的脸始终红红的。
直到走在了去镇上的路上,她才说:
“许姨和我妈,应该是知道我俩的事情了。”
他明白她所说的事儿是指什么。
“昨晚我回来。我妈问我你怎么就回来了?她说你跟她说的我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我说我哥哥要走了,我想送送他。结果我没忍住,就哭了出来,一哭就收不住了。”
“我妈问我,是不是想你了?是不是舍不得?”
“我说很想很想,一想就心痛......”
“我妈也许是想了一晚上吧。今早就给我说,中午去你家吃饭,她过来帮忙做饭,她叫你过来接我!”
“然后,你就过来了......”
他听了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感动和幸运。
“我丈母娘真好!”
她扬起手就拍打过去,不过被他接住了。
他顺势一拉一抱,就把她抱在了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
“哎呀,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她马上挣脱出来,两人你情我浓,卿卿我我,说说笑笑地到了镇上。
她露出往常的微笑,回校的时候,虽有不舍,但没有感伤离别。
“老公,我等着你。”
相隔着车窗,但是心意却是相通的。
汽车远去了。
他回头,无意间发现了驴尾巴和陈晓东,提着大包小包,在一堆人中间,正看着他。
那时候,春节正月过去三五天,暑假七八月份,大多是山里毕业的,辍学的小年轻去东南沿海城市打工的时候。
隔街对望,相距不过七八米,人生的道路,已然不同了。
哼哼!流水线上的苦,你们受得了吗?
他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回村的路上又遇见了袁庆碧和杨波。
杨波的左眼没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相貌挺可怕的。
“不凡哥!”
杨波喊了他一声。
尴尬!或许装着不认识倒还好些。
他不得不问了一句:
“杨波,你们这是去哪儿?”
“我们去送我爸,我爸去羊城打工。”
他的眼光扫视了一眼袁庆碧,可怜无助的样子,让他联想起杨姨那些年一个女人养育乔香的艰辛。
他摸了摸身上,发现卢慧给他的信封还在兜里。
“杨波,这个你拿着吧。”
杨波还在懵逼之中,信封就捏在手里了。
他打开信封,是钱。
他数了数,整整的一千块。
袁庆碧终于开口了:
“凡娃,这钱我们不能要......以前我......”
他把她支过来的手推了回去。
“袁姨,你拿去给杨波交学费。”
“好,要的.....”
袁庆碧哽咽着。
道路上偶尔还是有来来往往的路人。
为了避免尴尬,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故意问道:
“听说村长遭下了?”
袁庆碧抹了抹眼睛。
“你还不晓得啊!祠堂都传开了,陈锦华贪污、渎职,被下了。人都还在镇上关着。”
我的天。
“我今天看到陈晓东和驴尾巴也去打工了?”
“嗯,是的。狗日滴村长收了别人很多钱,现在人家上门要账。卢开清也不敢在家,陈晓东和他舅只好出去打工了。”
袁庆碧又说:
“凡娃,还是你有出息,考上大学,自家又盖了那么好的房子。我家杨波以后.......”
说着,她又哽咽了。
“袁姨,杨波将来考不上高中,就让他学一个技术。你以后少种些粮食,多养羊养鸡。有什么困难,去找我爸妈。”
听完他这么说,袁庆碧感恩戴德的。
“凡娃,你才是好人啊!”
回到山垭口,浑浑噩噩度过了三五天,眼看着就到了25号了。
那天早上,东方的天都还没有发白。
激动的心情让他只睡了后半夜,他依旧激动。
一家子都起来了,根爷也起来了。
一个旧的帆布背包,装下了他所有的行囊,包括那3万块现金,
爸爸重复着:
“路上小心,钱不要外露。”
妈妈重复着:
“你再带些钱在身上,好应急。家里的钱足够置办家具种子的。”
他身上的那3万块,他爸妈还不知道的。
“妈,这些钱你留着。屋里这一大家子人呢。”
根爷也过来,拿出了个装盐的塑料袋子。
“来,这是我存的钱,你不要嫌少哟,路上买饭吃。”
他“嘿嘿”地伸过手,把那盐袋子拿过来。
“等着我回来,给你买酒喝。”
根爷眼红一红,嘴上却露出一口黑黄牙。
奶奶不声不响地,往他兜里装了四个热乎乎的鸡蛋。
千言万语,终须告别。
一家人送到圆梁。
他眺望东方,东方泛白了。
看着杨姨家亮着灯,他知道杨姨肯定等着他呢。
他刚过漫水桥,杨姨早在公路边等着了。
“凡娃,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路上吃。”
“杨姨,我走了。你保重身体,有事儿去山垭口找我爸妈。”
“哎,好,去吧,别担心家里。”
他回望了一眼圆梁,朝着梁上喊了一声:
“呜喂——!”
“哟喂——!”
听到回声,再一次道别。
春风得意,脚力轻快。
到了镇上时,天才亮开。
他吃了两个鸡蛋。
他就在镇上的那个车站门口等着从沙口下来的中巴车。
第一辆中巴车,只下来了五个人。
没有他的小奴儿。
第二辆中巴车,陆续下来了十一个人,
还是没有小奴儿。
正在焦虑之时,一辆眼熟的面包车,停在眼前。
“何不凡!”
他的小奴儿来了。
小奴儿下了车,对车里的司机说:
“叔叔你先回去吧!”
待那司机走远。
小奴儿一把抱住他,
“心尖尖儿,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