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夫人在慕仙宜处不曾问出内情,心中却更忐忑了——
他们镇国公府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先是大儿子和媳妇闹矛盾,大媳妇眼皮子浅又心思歹毒,没了倒也罢了;
这小儿子和公主又是闹得哪门子的架?
公主虽说是公主,可大方得体娇俏可爱,自嫁进镇国公府就没出过一丝错处,小儿子一直与她夫妻恩爱两情缱绻的,怎么突然就又吵嘴吵成这样了呢?
镇国公夫人怕自己问不出儿子,便叫镇国公凌寄元去问。
是日傍晚,凌雪棠一回府,就被下人拦下了:
“二爷,老爷请您去书房一叙。”
凌雪棠面无表情的脸上越发冷漠:“嗯,知道了。”
书房里,凌寄元穿着淡青色的便袍,正伏案写奏折,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淡淡地说:
“你来了?”
“见过父亲。”凌雪棠站在书案前,拱手行了一礼。
凌寄元这才放下狼毫抬起头来,望着他,严肃的脸上目光炯然:“这几日,与公主闹什么别扭?你知不知道你的妻子可不是别人,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是金城公主!”
凌雪棠却微微讥诮一笑:“是吗?”
凌寄元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态度,眉头一皱,质问道:“你这是何态度?”
凌雪棠缓缓垂下眸子,唇畔那抹讥诮的笑容缓缓敛去了:“无它,我只是不喜欢公主了。”
“你!”凌寄元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满脸紫涨,霍然起身,声色俱厉,“畜生!你敢说出这等不知廉耻的话来!”
凌雪棠仍是垂着眸子,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没说话。
“为父是如何教育你的!朝三暮四,三心二意乃是大忌!既然娶妻,便要从一而终,若是始乱终弃,乃是无耻败类!”凌寄元大声斥责,激动得胸膛起伏,一手指着他,
“寻常女子便是如此,更何况你的妻子是金城公主!若是陛下知道了,你承担得起后果吗?整个镇国公府承担得起后果吗?!”
他讲得激动,凌雪棠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冷淡道:“慕仙宜没这个胆子去告诉皇帝。”
“你,你,你还威胁公主了?!”凌寄元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儿子。
“我没有。”凌雪棠很不屑地否认道,“我不需要威胁他。”
凌寄元见他如此,稍稍放下心来,又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先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与公主闹别扭还要分房睡?如今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过不久外头人都该知道了,你以为光荣还是如何?”
凌雪棠却不以为然道:“此事我自有主意,轮不到别人置喙评论。”
抬眼看向自己父亲,淡漠道,“我不会再和慕仙宜有牵扯,也不会休了他,不过如果你和母亲要逼我的话,我可能就要动休妻的念头了。”
“混账!”
凌寄元听他竟然说出休妻的事,更是恼怒异常,
“你敢休妻,不必陛下制裁,我先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凌雪棠定定地看着他,好半晌,却突然说:“我听雁关说,西北战事吃紧。”
今年西祗又闹起了春荒,没有粮食,牲畜也没有水草,西祗的大汗便派了军队到天支城附近的小宛和今绝两座城池烧杀掳掠,将这两座城池都占据了。
大祈的军队得到消息后立即派兵救援,然西祗军队凶悍,又是饿极了的穷途末路之人,一下子根本就无法夺回来,两方便相持不下。
然而西祗大汗贪心不足蛇吞象,尝到甜头之后竟派出更多的军队企图占领更多大祈的土地,西北一夜之间烽火四起。
镇国公听他突然提起此事,略一怔忡,旋即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嗯,你还记得吧,去年秋收时,西祗的伏色摩那可汗病死,继承皇位的是他的第十三个儿子比那叱,比那叱为人阴险狡猾,诡计多端却又野心勃勃,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凌雪棠却是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比那叱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和他交过手,不过如此。”
“你什么意思?”
“我要去西北。”凌雪棠语气肯定,黑眸望着自己父亲,目光透露出坚决,“我会自己去和皇帝说,我不要兵权,我只想去带兵打仗。”
“你……”
凌寄元想呵斥他,却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的,小儿子生平最渴望带兵打仗,沙场才是他的归宿,皇帝革了他的职,
让他当个富贵闲人,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如今又和公主闹成这样,与其让他留在家里,
不知会和公主闹出什么事来,倒不如送他去战场,让他在战场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他与公主的事。
想至此,他对凌雪棠道:“你愿意去保家卫国,自然好,只是去到西北,要好好考虑一下你与公主之间的事,等你回来,必定要给公主一个交代,已是成冠之人了,切莫再意气行事。”
凌雪棠含糊地应了一声,垂下眸子,道:“父亲,我告退了。”
凌寄元朝他挥了挥手。
这日,慕仙宜正在读玉晚言送来的信——
玉晚言是男子,不便与他单独相见,因此写了一封信给他,信的内容无他,正是劝解他,希望他说出与凌雪棠吵架的原因,让他帮助他们二人重归于好。
大概凌雨棠也已经问过自己弟弟了,没得出答案,这才让玉晚言来问他。
只可惜,此事慕仙宜也不便跟玉晚言说。
他将尺牍按在书案上,拿玉麒麟镇纸压住了,一手抚着额头,娇俏的脸上露出怅然的神情——
自己是男儿身,欺骗了凌雪棠,这样的事,除了自己的母妃,还能和谁说呢?
可是他又不敢让自己母妃担心,更何况当初嫁之前,他便信誓旦旦地说了,说凌雪棠一定会喜欢自己,接纳自己的,
结果呢?
自己还有什么脸去向母妃求助?
当真应了那句话: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满脸愁云地望向窗外,下意识地看向西厢房,可是桃树花影妖娆,竟隐去了西厢房的路,害得他什么也看不见——
第一次觉得桃花也如此惹人厌。
正欲收回视线,忽然听见两个侍女在不远处小声的说话:
“你听说了吗?二爷要去西北打仗了!”
“是吗?你听谁说的?”
“整个国公府都传遍了,就咱们院子不知道,都说要瞒着公主呢……”
“公主也是够可怜的,二爷不要她了,如今去打仗也瞒着她!”
“嘘,小声些……”
慕仙宜坐在那里,听着那切切察察的声音,浑身都凉透了。恍然间,听见桃花落下的声音,片片都是东风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