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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轮战争结束,天下初定,大梁百姓重回平静生活。

陪同扶萱行了回门礼之后,谢湛的婚假结束,回了朝堂。因大周与大梁的那场战事在他领导下被顺利解决,厥功至伟,本就是权重的地位,因此战被穆安帝愈发重视,权之一事上不免就更重了些。

最直接的表现,便是有两件事被穆安帝安排由他负责——准备与战败的大周谈判;查实左民先前给边境拨下异乎寻常少的钱粮及物资原因。

两件事皆非同寻常,牵连甚广,谢湛又开始新一轮忙碌。但好在一有先前的同僚大理寺那厢协助;二有娇妻每日在家等候,不管再晚归家,也有一个温软的身子能拥入怀中,解他疲乏。

而他的岳家——扶家也是风头正劲。

先有皇家公主下嫁个区区秘书郎,再有圣人赐婚国子学鼎鼎大儒之女予南郡公,再加之南郡公今年一举将出尔反尔的柔然国打成了大梁附属国,这一场战事后大梁得柔然国上贡的贡品无数,扶家再度成为焦点家族。

除却扶炫,别的郎君们也不甘落后,表现地可圈可点。扶潇、扶谦因科举考试表现优异而重新入仕,扶连、扶佑本是穆安帝亲外甥,如今年龄够了后,便被安排进了朝中任职。

谢、扶这因姻亲连接起来的两家,一代表世家,一代表新士族,皆不容人小觑。

已卸下所有官职的谢家前家主谢渊对此喜闻乐见。

他心中满意自家六郎的能力和眼光,赞其能真正独当一面,不负他重托,可保住、发展谢家家业;也叹其眼光独到,结亲的人家虽是区区新士族,但家族行事不拘一格,能有大作为。欣慰之余,他一身轻松,一心准备着与他的好友王成逸外出远游。

谢渊这般轻松自在,他那继续操持着庞大的家宅的内务事的夫人可不如他这般潇洒。

别的不说,就“听风苑”那一处,近日就让她的火气愈加往上窜了些。

据下人所禀,那“听风苑”夜里的动静每日不小,常要上几回水,夫妻间琴瑟和鸣自然是好事,但却有一点异乎寻常,便是那院里似乎汤药不断。

联想到新妇进门第一日她才提点过“莲子”之事,第二日那儿媳妇就喝上了避子汤,谢夫人搁下手中凉茶,朝谢渊道:“你出发之前,提点下六郎罢,眼瞧着就要二十有五,膝下却是无有一儿半女,这可不是个事儿!往前你是他这个年纪时,咱们可都有三郎了,如今他任这一家主君,岂能不重视子嗣?”

谢渊喝茶的动作一顿。

子嗣这样的内宅之事向来是女眷操持,往前若非他妻子执意要干涉谢湛的婚事,闹地母子不合甚至剑拔弩张,他才懒得出面去干涉。如今他虽是卸了官职,算是无所事事,但好歹身为一个男人,并不想将手伸太长,去干涉小夫妻间的这些事。

谢渊捋起胡子,宽慰谢夫人道:“你以为他当真要过继兄弟的子女不成?不会的,瞧着罢,不时便会生的。他如今才成婚月余,你急个甚?”

谢夫人心想,就二人一直在避子,且用这般伤身子的方式,别说月余,年余都不会有半个孙子的影子。

她心中苦闷,又不好直接说那打探到的避子汤的事,恨瞪了眼谢渊,“谁能料到他中途去上了个战场?亲事已然拖了又拖不说,差些将我半条命都给吓没了,如今既已平安归来,又成了婚,自然要将子嗣之事提上日程。叫你去说,你就去说一嘴又如何?他要是能听进去我的话,早就子女绕膝了,用得着我担忧?”

谢夫人这是在说她要谢湛娶王家女的事,谢渊严厉地“嗬”一声,“莫要胡说!你不瞧瞧那女郎当下风评如何?当时真要娶进门来,还不知将这家宅要如何闹腾。”

谢渊再劝:“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要操心太多,更莫要干涉。”

谢夫人反驳:“那是那顾二贪心不足蛇吞象,娶妻才多久便纳妾,还一纳就是两房,结果妾室比妻室还先行有了子嗣,这不就是宠妾灭妻嘛?搁在谁那处,定然也不会好受。”

谢渊扯了扯嘴角,“也就是我们家不纳妾罢了,你看看旁家……”

谢夫人刷地站起身,高声打断他:“谢如安,我管旁家作甚?我是嫁给你谢家,不是嫁的旁人。我为你谢家呕心沥血大半生,为你生了七子两女还不够么?膝下子女无不优秀,光看六郎就比你当初还强出数倍,谁不赞我一句‘教子有方’?”

微顿,谢夫人冷笑,“怎的?后悔未曾纳妾了?我可不拦着你,有本事你纳个十个八个来,我等着喝妹妹们敬来的茶。”

显然,谢渊虽饱经宦海风波,多载权柄在握,却不擅长与女人斗嘴。当年那一回酒醉写给嘉阳一首诗被谢夫人逮到后,谢渊便被人牢牢地抓住了把柄,自此弱势多年。当下谢夫人这厢斥他不识好歹的气势一强,他那还想争一句纳妾乃常事的气势霎时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谢渊苦闷地:“说到哪去了。”

纳妾这种事,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贪心。也就是性子软、家世弱的女人能吃下这种闷亏,但凡心中真心对郎君在意的人,岂有心甘情愿与别的女子共享郎君之理?

即使甘愿忍下来的,也不过是有所图——要么是图一个贤惠的名声;要么是图有个依仗的儿子,毕竟此朝当下,并不乏那些吃绝户的恶习。

但世家大族之间惯常注重颜面,郎君纳妾,也需得与三书六礼正式迎娶进来的妻子先行沟通,再不济也会提前知会,如若不然,便是肆无忌惮地不将对方颜面放在眼里。即使再对郎君无情意的女郎,也断然不会心甘情愿受下这等屈辱。

谢渊夫妇口中的王芷怡便是如此。

自顾二郎未与她知会便纳了两房贵妾,王芷怡深觉颜面扫地,顾家不放她王家在眼里,一气之下回了王家。

她本是欲借此机会立出嫡妻的威风,岂知适得其反。

先是被其父亲王成弘斥责她小题大做、不分轻重,世家联姻目的不过是政治目的,哪能由得她如此计较儿女情长;后是被她的接连举动刺激到的顾二郎不甘示弱,吃准了王家不会与顾家翻脸,倒打了一耙,放话说王家女德行有亏、嫉妒成性,不仅自个不愿生养,还在家宅内部虐待郎君新得的妾室。

原本就因在游船上挑衅扶萱,被扶萱当众抖出她下药勾引人之事,闹地在贵女间的名声不好,再被顾家这回的脏水一泼,是是非非一发酵,王芷怡在建康城内的风评可谓接连受创,那“娴淑才女”的形象大为受挫。

先前因王芷怡的才情、品德优异而追捧她的那些人,不免就因她当下的品德有失而心生一种“被辜负”般的愤恨,进而谴责她,甚至怀疑起她的才情来。

人心有时本就丑陋,落井下石之人又岂会缺席这场谴责“狂欢”?先前因王芷怡才气的光芒太盛,衬托出她们平平无奇的一些人,不乏就逮住了这回的时机,对此添油加醋后再宣扬出去。

一来二去,王芷怡风评不佳,就连谢渊这样不关心内宅之事的郎君都有所听闻,不可谓不使人唏嘘。

娘家、夫家两头受委屈,王芷怡气愤填膺,但已然回了娘家,顾二郎不曾来迎接或是派人来缓和关系,她也只得哽着一股气,继续赖在王家这唯一的依靠处。

但其父王成弘素来强势且无情,一心注重朝堂上的家族权利。

王家虽然是鼎盛世家,但随着谢家不同意联姻合作、谢湛上任家主后,两家的关系便降至冰点,同时,与谢家亲近的刘家亦同王家关系逐步疏离。而先前与王家紧密合作的几个世家这几年又纷纷倒台,余家破败,萧、杨两家势弱,在当今朝堂上,随着谢、刘、周、扶几个家族的地位当下有了巨大变化,世家之间原先稳固的合作关系出现了土崩瓦解的苗头,开始各自为盟,同时,王家的地位不断受到皇族的挑衅。

王成弘不免有些无力,急需再寻伙伴联合,放眼建康城,顾家便是为数不多的可与王家深度合作的有实力的世家之一,王成弘断然不愿将其错过。

王芷怡的婚姻本就建立在利益之上,她这颗“棋子”不能听话地发挥作用,自是她父亲不愿见到的局面。故而,王芷怡在王家住满一个月后,纵使顾家无人来接,王成弘亦逼迫王芷怡回去顾家。

王芷怡本就心高气傲,深感委屈,当即提出想与顾家和离,却是被王成弘强势拒绝。王夫人余氏有心帮自己的嫡女说情,亦被王成弘劈头盖脸地斥责育子无方,成事不足。余家已经破败,王夫人后方无助力,只得听任王成弘的安排,寻了个稍微体面一些的借口,让王芷怡回了顾家。

再回顾家,可想而知,王芷怡能过上何等“好日子”。

自然了,若她当真聪慧敏锐,该是珍惜当下在顾家的日子,至少在表面上维系好与丈夫的关系,竭力扭转局面才是。

**

顾家妇王芷怡到底过的痛苦煎熬还是如鱼得水,自己的小日子过地滋润自在的谢家妇扶萱并不如何感兴趣,听得传言,不过也是笑笑,叹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作罢。

进入三伏天后,人们不觉有了“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的焦燥感,再轻便的衣裳都觉得厚重。

远麓书院进入暑假,学子们纷纷回了家,讲郎们亦得了空闲,整日无所事事的扶萱呆在“听风苑”,一步也不愿走出去。

这日午睡后,只拢了一袭轻纱在身的她恹恹地瘫靠在蒲席上的软枕上,由玲珑在旁扇着小扇,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

树上的蝉鸣声阵阵,身侧蒲扇送来的小风徐徐,她刚张口含住一粒透心凉的冰镇杨梅,身后便传来含笑带怨的清越好听的声音:“啧啧啧,一边吃着药,一边吃如此凉物,你这身子如何调理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