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陈逾与谢湛迤迤然而至,不可避免地,女郎之间掀起了一波低低的吸气声。
扶萱仿佛听到了浪涛拍岸般的心跳,不是她的,而是来自前后左右的女郎。
道理很简单,前来参宴的贵女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轻易不会与皇家联姻的世家大族嫡系,另一派是冲着皇家来的世家旁枝或普通家族。
谢湛和陈逾二人,恰好站在这两派之人联姻的顶峰。
谁人不曾做梦呢?
即使知晓,最终与那顶峰之上的郎君并肩而站的人仅会有一个,却也并不妨碍怀揣美梦的女郎,遥遥幻想着,某日,那人将会是自己。
扶萱同众人一道,面上带着得体大方的微笑,起身朝太子行礼,心中却是逐步下沉,耳边,仿若有人朝她打了个响指,说道:这位糊涂的女郎,这场被人乱点鸳鸯的谱,已经被那人亲自拨正,如今你该清醒了。
饶是千百次提醒自己,若他不退亲,自己也会退的,但那日之事仍旧像个细线,如今浅浅勒着一颗心,引起那里泛起阵阵的疼。
若是她抬眸,其实可以看到,那位露过她身侧的绿衣郎君,面色虽是凛冽如正月霜风,看着她的眉目却依旧专注无比。
陈逾行到余皇后身前,见礼后,开口解释谢湛出现在此的原因:“今日少傅休沐,特意抽空来给儿臣督促学问,儿臣记得今日母后的春宴,功课结束后,这便邀请了少傅一同前来。”
余皇后转眸看向谢湛,这位抄了他三弟的家,害其三弟锒铛入狱、外甥们流放外派的谢寺卿,心中当真五味杂陈。
若要怨恨他在心罢,实则她又十分清楚,穆安帝好不容易笼络到这位谢家准家主,护着她亲儿子的羽翼,往后看,于她和太子而言,皆是利远远大于弊。可说毫不在意那余家的事,却也是做不到的。
纵然内里情绪起伏跌宕,自然了,她面上也不显出分毫。
余皇后点头,客气又一语双关道:“既得太子太傅赏光前来,便请落座席间,一并欣赏这满园春色。”
谢湛施礼,淡然应下,以师傅之地位,落座在太子侧方。
也正因如此,他能毫无遮挡地将下首一众人尽数看入眼中,尤其是那位,想必是被人特意安排在了太子正对面的女郎。
谢湛掀眸,目光直接地落了过去,却不料,入目的,是扶萱垂眉敛眸,安安静静吃酒的样子。他倏尔忆起头回相见,大致也与眼下相差无几,她也是这般独独吃酒,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
这身淡紫色一衬托,倒将她那份艳丽韵味盖住不少,使她这厢端的是一副端静安素,超凡脱俗。
这般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看地一时专注,收回目光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察觉他那道对着扶萱的灼灼视线,王芷怡心中一哽,攥紧手帕,优雅地起了身。
她朝陈逾说道:“太子表哥你有所不知,方才我们已经作了一轮书画,又赏曲听风过了,不过倒是还有许多女郎尚未有兴致参与。如今表哥既然同少傅同来,不如便起个兴,让大家一起行个雅令罢。”
这行雅令是行诗令的其中一种。规则不难,便是先推一人为令官,或出诗句,或出对子,其他人按第一人令的意思续上令,所续的,同第一人在内容与形式上相符即可。
可难就难在,行雅令必须引经据典,分韵联吟,当席构思,即席应对。这就要求行令者既有文采和才华,又要敏捷和机智。
说它是诗令中最难的一种也不为过。
王芷怡此刻提出行此令,目的昭然若揭,便是要考验在座女郎们的才思。
王艾偷偷觑了一眼身旁嘴角噙笑的堂姐,心道当真可笑,以己之长,比他人之短。她自个是有才情无所谓,殊不知,这在座的,又有几位是真正有才思的?左不过,过会出尽糗样的不是她,她自然一身轻松。
与王艾相同思量的女郎不在少数。
可他们也知晓,此刻既然王芷怡已经提出这等建议,若是那上首太子过会应下,他们就是不愿,也得硬着头皮上的。故而,大多数女郎都绞尽脑汁,攥紧手中帕子,努力去回想身平所学。
一时间,女郎们魂飞心散,席间安静地恍若无人在场,氛围迅速沉寂下来。
在此安静不已之间,陈逾抬眸扫了一圈,便见诸位女郎面露紧张,想起方才自个被身旁这位少傅检查学问时的心情,当即轻笑了一声,玩笑道:“还是不了,这雅令行下去,孤在师傅眼前很容易露怯。换个别的玩!”
陈逾如此拒绝,王芷怡不免有些失望,她正要开口再换个别的建议,便听上首一个清凛淡雅的声音徐徐传来:“春来百花齐放,不如‘斗百草’。”
比起行雅令,这斗百草真真是说到女郎们的心坎里。
这种游戏只需比谁戴插在身上、头上的花草种类多、品种新奇便可,比起输赢,显然过程更为有趣。春时斗花历来便是女郎们钟爱的游戏,就说这建康城中罢,不乏数量的人家会花上大价钱买来名花,植于庭苑中,以备春时之斗用的。
谢湛的话一落,女郎中间便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细听便能听到,都是声声附和。
此宴本就是为了太子选妃而办,余皇后自然希望见到女郎们都动起来,如此才能更好地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谢湛的建议正中她的下怀。
是以,余皇后出声赞同道:“本宫觉得太子太傅这个建议不错,恰好今年御花园新植了不少花草,各位便去努力寻一寻罢。南越新进贡了一对如意扣,色泽材质都异常出色,本宫觉得可作此次比赛的彩头。”
既是母后与师傅皆发了话,陈逾自然无甚意见,他道完以一盏茶的时辰为限,女郎们便起身往御花园各处寻花草去了。
离席后,扶萱偷偷回看了一眼上首三人,便挪着步子,悄然往御花园出口行去。
她已经想好了,既然那些白阑人压根就没来参这春宴,她与那位太子又毫无可能,不如自个寻个借口,过会直接出宫,就不再转回去参宴了。
正当她锁眉沉思,要寻找哪个合情合理的好借口时,路旁假山处突地晃出一个影子,在她还未来得及抬眸定睛时,便被“刷”一声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