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烁朝后倒退一步,他知道她平日没心没肺,其实最重感情。
只是苦于曾被伤得体无完肤,从不敢行差踏错,可他没想到,她对傅寒笙的固执竟深到如此地步,固执到,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赐予她最难堪的境地,她都不走。
她委屈,委屈极了。
却打碎牙齿混着血,往自己肚子里咽。
割破喉咙,割裂心脏,都义无反顾撄!
霍烁不敢去看她泛着泪光的眼,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放任她跟傅寒笙在一起,究竟对不对?
秋也,你疯了偿。
你竟然为了个男人屈意至此,你再也不是一旦被背叛,就走得干脆利落的秋也了。
你抛弃了自己!
面目极美的男子扯了扯嘴角,苦涩涌上心头,连着筋,带着疼,彷如凌迟。
霍东鹏眉头紧皱成川,在失魂落魄的儿子肩上拍了拍,接着,又看向静静站在舆.论中央的女孩,无声叹了口气。
这时,媒体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以为今天将见证一场盛世婚礼,可是,想来,“一个人的盛世婚礼”这样的标题,似乎更能掀起惊涛巨浪。于是,金钱利益下,让他们忘记了这是傅家举办的婚礼。
开始有人不安分地试图接近中间穿白纱的女孩。
“秋也,请问你和傅先生是出了感情问题吗?为什么他在大婚爽约?”
不,他们感情很好,他不是不到,只是还没到。
“秋也,傅先生是不是介意你的出身?毕竟,在夜场待过三年的女孩子名声不好。”
不,他从来没有嫌弃她,他说她是他的光。
“秋也,今日你如此窘迫,可为何不见你的家人?这就是傅家轻视你的原因吗?”
“住口!”
还不等傅老太爷发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携着怒气,从人群外蓦地传来。
秋也纷杂慌乱的思绪顿时被打断,听到这熟悉至骨的声音,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直勾勾地往声源处看去。
媒体们均是一头雾水,纷纷看过去。
人群被分开,一道身穿藏蓝色礼服的身影踏着稳重的步伐而来,只是,略快的步速显示出他的不安。
哦,秋思远。
好像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他来干什么?
嘲笑她无知愚蠢的选择,然后顺理成章把她绑回阳城吗?
算盘打得真好,现在傅寒笙不庇护她了,没有人能阻止他,她就要被带走了。
秋也心里平静下来。
那些被宾客们议论被媒体们犀利试探而堆积成的惶惑不安,那些对婚礼举世瞩目对与他执手相伴而叠加成的憧憬期待,仅仅一秒钟,便悉数被绞碎,然后化成零落的花,掩埋进混着泪的湿泥。
留给她的,是唱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秋也仿佛一瞬间被抽空力气,手无力,花坠落。
太阳花,被抛弃了。
秋也认命一般,像是顷刻间的醒悟,魂飞魄散。无所谓了,傅寒笙还来不来,秋思远要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在场有人认出这位来自阳城的大鳄,惊疑惘然过后是臆测纷纷,然后恍然大悟。
秋也竟是阳城秋家的人!
因为出身被贬得沸沸扬扬的女孩,一度被认为麻雀变凤凰的女孩,不为人知的一面,竟有如此显赫的背景!
闪光灯不要命地打在秋思远的身上,记者们沸腾了,恨不得立即将消息带回杂志社,加印加印,重重爆炸新闻,捞一个盆满钵满!
狂热的气氛持续发酵,直到中年男人站到秋也的身前,然后,攥住女孩飘零的身子,挡在前面。
顷刻间,犹如一座万丈大山。
“我秋思远的女儿,谁敢妄议!”
怒喝落下,惊起阵阵颤栗,***动的媒体从男人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怒气,以及杀气。谁能想到,一贯风度翩翩的秋氏老总,也有如此睚眦俱裂的时候?
就像一头被惹怒的猎豹,目光藏着刀,杀向蠢蠢欲动的敌人。
秋家,虽远必诛!
不是他们这些杂志社惹得起的!
这时,傅丞森上前一步,肃容上尽是冷冽逼人,抬了抬食指,一群高头马大的黑衣保镖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动作野蛮地控制住各家媒体的摄像师。
然后,伴随着“咔咔”的声音响起,一片片储存卡被掰碎,扔进微波荡漾的太阳湖里。
足以引爆全国的头版头条,尽数毁于一旦。
“今日我傅秋两家大喜,谁敢传出半点不当言论,休怪我傅家锱铢必较!”
比起秋思远,傅丞森在外的形象向来雷厉风行,遑论刻意施压,不热的天气,众媒体额头上却开始渗出冷汗。
要是……要是被傅家和秋家同时盯上,那后果……
众人心里端着一杆秤,心痛之余却不敢反抗,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年轻的小记者愤懑不已,他们凭自己本事得来的大料,凭什么对方一句话就打了水漂?
这些见不得光的丑事,他们权贵敢做,为什么不敢公开?
“我们凭本事得来的新闻,凭什么你们说毁就毁?敢做不敢当,就是你们有钱人的本事吗?!”
小记者急得脸红脖子粗,他们的杂志社面临倒闭,今天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才得以进来,他们为了在傅秋大婚取得先机,从凌晨就开始蹲守,好不容易蹲来了大料,眼看杂志社就能起死回生,却在几秒钟的时间就化为泡影!
怎么不急?
怎么不气?
然而,话甫一落下,就被同行的一个前辈狠狠拽了拽胳膊。
“小赵,你不要命了!傅家和秋家是什么存在,你敢招惹!”
其他人也都是同情地看向直言不讳的小记者,仿佛能够预见他未来的凄惨,那小记者被众人看得发憷,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不做二不休。
他挺了挺腰,大声喊,英勇就义一样,“傅寒笙既然敢放鸽子,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报道?如实报道是我们媒体的职业素养!”
一语落下,全场安静。
然后,就在小记者越想越觉得信心大增的时候,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忽然从外围响起。
“职业素养?”
四个字,尾音稍稍挑起,磁性如大提琴的声线,搅碎一池平静。当众人看清缓步而来的男人时,皆不约而同发出“嘶”的抽气声。
傅寒笙!
他竟然来了!
迟到了两个小时零五分的新郎,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来的新郎,竟然就这样在众人的质疑中,降临到乱局。
这个,由他建造的水上皇宫!
傅寒笙一身白色西装,袖口的金边龙纹栩栩如生,矜贵如贵公子,优雅似天上仙,他噙着浅笑,一步一步迈向中央——那个已经目瞪口呆的女孩。
男人的表情儒雅极了,只是,却不曾有人发觉,他深邃的眼眸里掩埋的谴责。
他的女孩,受苦了。
“宝儿,我来了。”
傅寒笙终于在女孩面前站定,他抬手,隔着纱,轻轻抚上那满是泪痕的脸,一遍遍抚过,不够。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新娘会不顾一切地扑向新郎之时,那身穿白纱的女孩却忽地退后一步。
男人的手停滞在半空,空白。
“宝儿……”
傅寒笙呢喃出声,似蛊惑,丝丝缕缕,引诱着,沉沦。
只是,那声音为何听起来有些哽咽?是怪她下意识的远离,还是怪自己的不守约定?
无人知晓。
全场静寂着,秋思远却忽然拦到傅寒笙的身前,微眯的眼眸藏不住的凌厉,“傅先生,既然你对婚礼如此不放在心上,那么,我女儿没有必要来受这份委屈!”
盛世婚礼被宣扬的纷纷扬扬,结果,众目睽睽,新郎却迟到了两个多小时。
笑话不笑话?
这时,傅老太爷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却是扬起了手掌,随即狠狠落下。
“啪——”
全场大惊。
“混账东西!还不赶紧给你媳妇赔礼道歉?!”
老太爷气得身体直颤,瞪着一双浑浊的眼,显然气怒至极。傅寒笙身上一没伤痕,二不狼狈,必然不是因为出了事故才迟到,那他这两个多小时到底去做什么了?!
只不过,老太爷毕竟是亲爷爷,终究还是为孙子着想。虽然面上言辞令色,但却也给傅寒笙留了路,一个“媳妇”就表明,无论如何,秋也始终是他傅寒笙的老婆,这点逃不了的。
秋思远自然明白这层意思,冷哼一声,转向一声不吭的秋也。
“小也,你不用担心,这婚若你不想结,谁也逼不了你!”
她之前遭受众人非议都坚持要等在这里,而现在,面对傅寒笙她却退步,就证明,她的确是伤了心。既然如此,他做父亲的,就不能置之不理!
秋也双手紧紧纠结着婚纱,手心的伤口透过手套,在白色婚纱上留下两道血色的印,凄婉地诉说着女孩的委屈。
她慢慢抬起头来,准确找到他的视线。
他的脸肿了一半,五道红红的指痕在英俊的脸上显得怵目惊心。只是,从始至终,他的眼里就只看得见一个她,即使被打得偏了头,仍旧目光胶着着她。
心疼,歉疚,不一而足,无声流淌。
秋也不懂,既然心疼她,为何要赐她难堪?
然而,下一刻,她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纤瘦的身影,吃力地穿过人群,因为三年躺在床上的缘故,她的肌肉已经部分萎缩,跌跌撞撞,最终扑倒在地。
“大哥哥……”
秋也清楚地看见男人因为这句微弱话语而颤抖的肩膀,接着,燕北萧惊骇的声音响起,“小叶!”
秋也将视线转向伏在地上的女子。
哈。
原来,睁开眼的米叶,比闭目沉睡的时候还要美得多,柔弱、纯洁、不食人间烟火,所有美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过分。
原来,这就是他迟到的原因。
“傅寒笙,恭喜你。”
秋也笑了,她脱口而出的话,自己却找不到理由。
恭喜他什么呢?
他守护了三年的人儿终于醒了,还是,他为之婚礼迟到的人儿依旧如此恳切地爱着他?
秋也不得而知,她只觉尘埃落定,心痛如割。
她终于知道安嫱为何笑得那样淡然闲适,安嫱说得对,比起失而复得,有趣不值一提。
而她,是不值一提的一方。
大哥哥?
真巧,米叶也跟她有一样的称呼呢。
燕北萧急切地将米叶扶起来,颤抖的双手偷偷泄露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可是,下一刻,他就想起了正事,搀扶着柔若无骨的女子走到傅寒笙面前。
“老傅,小叶终于醒了!你快看看她!”
然而,就在米叶泛着水雾的殷切的注视下,傅寒笙却一眼都不给,而是朝前伸出一只手,微颤的指尖携着一缕不明显的紧张,仿佛生怕再也触摸不到,曾经那过分绚烂的梦。
“小也,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