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提到换血治疗的技术,那就不得不提到造血干细胞,这是换血疗法核心概念的关键。
干细胞是未成熟的“幼年”细胞,可以成长为血液里的各种细胞,生存的环境在人体的骨髓中,在恰当的环境里进行分裂繁殖,产生新的血细胞,帮助宿主完成吸收氧气排出二氧化碳,抵抗感染,杀灭有害细胞等等工作。
异体造血干细胞移植,在经过配型后提供者将会通过穿刺手术取出健康的骨髓,将骨髓过滤,并冻在特殊的溶液里,解冻后通过静脉注射到患者的血液中,进入患者的骨髓中存活,然后开始制造新的、健康的血细胞对受术者进行移植。
这种手术通常适用于白血病、淋巴瘤,还有一些不属于癌症的血液病。但在骨髓的提供者本身特殊的情况下,所提供的骨髓造血也特殊的情况下,他的受术范围也可以扩展到...
“延年益寿。”林年说出的结论。
“骨盆的骨骼,骨髓最多,含有大量的造血干细胞,所以我想...”他的目光投在李获月后背接近臀腰位置的那令人悚然的银色小孔上,简直就像是在人的身体里插进了一根空心的细钢管,异物与肉体的结合,这种场面会让人感到生理不适。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本能地皱了皱眉头,想叹气,但却觉得叹气是种可怜的,李获月不喜欢这种可怜,所以忍住了。
“你的骨髓是正统的宗长们吊命的关键。”林年让自己的情绪趋于平静,更冷静客观地讨论着当下的事情,“可我听说正统对于纯血龙类的骨髓有着谜一样的需求,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光是一个人的骨髓并不足以支撑复数的生命体延寿,并且,即使是‘月’,血统也并没有达到可以给人脱胎换骨的程度。”李获月将t恤重新套起,转身走到桌前重新坐下,抽出做发簪的筷子轻轻放在桌上,将盘起的头发放了下来。
“你是一个过滤器!”林年忽然就明白了,“你不仅是配体,你还是一个受体?(配体和受体的原意可能有歧义,这里只取林年所表达的个人字意)”
“活取的龙髓通过手术植入‘月’的静脉,进入骨髓中促使原有的骨髓被同化,这是‘月’强大的秘密之一。”李获月说,“因为一些原因‘月’本身就豁免了相当大一部分的龙类特性毒素,可以充当完美净化器,在过滤掉毒性后的龙髓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完美的特性生物物质。”
林年觉得之前自己判定不老药,不死仙丹是神话的言论可以暂时收回了。
“那根留在你身上的管子。”
“为了更方便注入和取用龙髓,本身的材质很坚固,掺杂金钛合金的复合材料,不会让肉体产生排斥反应。”
简直就像是活熊取胆,林年心想。
上世纪80年代,朝鲜人发明了活熊取胆的方法,将黑熊囚禁在铁笼里,用一根胶管插入熊的胆囊,随用随取。可这种管子最大的缺陷是容易引起伤口流脓感染,一旦感染,黑熊基本上救不活,于是它们被穿上“铁马甲”,以让爪子够不到伤口。
这么看来李获月或许比起黑熊来说省心太多了,因为她的生命力很强悍,不会出现伤口感染致命的情况,自愈力强悍的基础下,一只李获月或许可以用到寿终正寝也说不定。
“这就是你推动革命的目的么。”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宗长们活了数百年,这是否意味着每一任‘月’都担任着这种残酷的使命?过去或许还尚未有如此先进的骨髓穿刺技术,可那时候也总有相仿的,却更为黑暗痛苦的方法从健康、活跃的躯体上取得鲜活的“种子”移植到满是腐朽的泥洼里。
林年从未想过‘月’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东西如此沉重和黑暗,他只以为作为‘月’可能遭受过非人的手术改造和难以想象的童年培养,最终成为了正统的战争机器,但在这一切背后总还是藏着更多的让人难以想象的噩梦。
“你有足够的理由做你原本想做的事情,或者说你一直到现在才准备实施计划,反倒是让我觉得惊讶。”林年缓缓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点头是在认同李获月的动机,还是认同李获月准备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个人仇怨只是一部分而已,我更看重的是正统的路走错了。”李获月缓缓说,“我被视为工具并无什么大错,这只是一种牺牲,在我之前做出牺牲的人还有很多,我绝不是可怜者。只是牺牲之事或为大局,或为私欲,这是原则问题。”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她说,“我并不排斥牺牲,我只希望牺牲本身该有它应有的意义和价值。正统的路走错了,宗长们被寿命论逼疯掉了头脑,大量的资源倾斜向了错误的地方,导致正统如此多年都止步不前。年轻人们的生命和热血洒进了深不见底的渊墟,鲜血注满的深渊中养育的蛆虫何时才能化龙?总有人要站出来挡下错误道路上滚滚前行的轮毂,即使被碾得支离破碎,曝尸荒野。”
她用相当冷淡平定的语气说了许多话,里面听不见愤慨和激昂,可能只是因为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演说家,如果舞台给予恺撒·加图索那样的人,一次演讲或许就能掀起滚滚革命的红潮,因为她所站的高度是需要仰望的,挥斥之下迭起摔落的是双臂狂舞的海潮。
“可你不像是有同理心的人。”
稍许淡漠,冷血,反对的话语从林年口中说了出来。
那是对李获月具有煽动性话语的否定。
“什么?”李获月抬起螓首淡淡地说。
“你不像是有同理心的人。”林年重复了自己的话,“我不否认你对‘月’体系本身的仇恨,你对宗长们的仇恨,但后半段的发言我持有怀疑。你不像是会为了某个人,或者具体的某件事心甘情愿奉献的人,即使是生你养你的正统。”
“为什么?”李获月在夕阳的红光中凝望林年那双深褐色的瞳眸。
“感觉。”林年说,他避开了李获月的视线,看向被染红的内院中的景色,池塘上的落叶漂泊着带起涟漪,“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的感觉,我的确不了解你,但我见到过你经历过的那些事,你的反应,你在灾难前的觉悟,都不像是一个...”
“因为你富有同理心,没有在我身上感到相同的特质,所以才会断定我不是和你一样的人么?”李获月打断了林年的话,语气没有愤怒,但的确是抢断了林年的话茬。
“谁说我有同理心?我从来都自诩是一个自私的人,是一个...利己主义者?”林年皱眉反驳,“按照你的说法,正因为我没有同理心,所以我才知道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李获月盯着林年很久,冷淡地说,“有自私的想法,有利己主义的念头并不代表你就是这样的人。人都是矛盾的,在你将事情做出来,将念头付诸现实之前,你永远都是矛盾的,我们从来看的都是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而不是想做什么事情。”(杀人这种想法我天天都有的.jpg)
“正统的人们一直以来为的都是宗族,为的都是正统本身,他们的热血与生命都会献给宗族,并非具体的某个人,某类人群。群体的激情,群体的奉献,群体的劳动,最终也只该回报群体,否则大厦将倾。”
“宗长们只是一直聪明地借着这股群体信仰去完成他们自己的私欲,妄想做皇帝的人都死了(代指本书中的‘皇帝’,严禁错误联想),83天的皇帝最终也是摔落神坛,宗长们在历史的教训中清楚认识到个人崇拜最终只是死路一条,所以才会用宗族的荣耀和利益来伪装自己,去达成错误的念头。”
林年安静听完,然后做出自己的回应:
“先不谈我为什么要帮助你去做一件可能直接影响混血种世界格局的大事,我单单只想谈成功率,无论你想在正统内部掀起的革命理由有多么正确,但历史教导了我们一件事,枪炮,武力,手腕才是强权,倘若你想掀起正统的反旗,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你,而非是自己的宗族?”他说,“正统的宗族概念根深蒂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月’本身就是号召力,‘月’存在的意义就是年轻一辈的精神领袖,就像你的存在,天命屠龙者,‘S’级混血种,秘党的脸面,即使你的重要性在高层人的眼里并不如名号那么重要,但他们依旧是以那些名号将你推出去的,在无知的下层人员眼中,你就是那个一呼百应的精神领袖。”李获月说,“你应该很清楚你自己的号召力,你在秘党内,卡塞尔学院里的影响力。”
“不够。”
“‘月’的影响力在正统内是相对于在秘党内的你的十倍。”李获月说,“司马栩栩,你见过的,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下一代‘月’的候选人之一,你见过他对于我的信任。这种信任并非一朝一夕培养而成的,每一个在正统出生的孩子从小都会被灌输一个概念,那就是以‘月’为榜样,别人家的孩子,‘月’就是理想中的目标,领袖,他们理应为现任的‘月’狂热,追随左右。”
“这何尝不是一种个人崇拜?”林年冷淡地评价道。
“虚假的个人崇拜。”李获月冷冷地说,“正因为个人崇拜的路走不通,所以才会有‘月’的诞生,个人崇拜所带来的收效是难以想象的凝聚力、狂热性,对于战争以及会奉献出生命的事业来说是其他手段无可匹敌的。‘月’只是宗长们手下的傀儡,收集狂热,收集信仰,压榨利益,吸取干净。这是一把双刃剑。”
“还是不够,你只是提到了‘月’的影响力,我认同你的影响力,但你始终没有给出真正的实际性的东西来证明你的想法具有成功的可能。”林年坚定自己的立场。
李获月看着林年,足足看了半晌,才颔首,“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现在真的有所行动,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那么这些成果都是巨大的秘密,不可能有任何的泄露,否则出现任何情报的走丢就是弥天大祸。”
“空口无凭。”
“你可以试着去试探一些正统的年轻人,去摸他们的口风,用模棱两可的问题。”
“模棱两可的问题只会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不是可以敷衍的事。”
“你可以寻找自己的办法,只要在限度内我都能给你帮助。”
“不要把问题抛给我,现在是你在寻求帮助。”
“李秋罗是我的小姨。”
林年怔住了,看向李获月。
李获月缓缓颔首,“李秋罗是我的小姨。”
“李秋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狼居胥的总指挥使?”林年说,“你们有血缘关系?”
这句话说完,林年就发现李获月撇开了头,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正统本就是家族体系,李获月和李秋罗是同姓氏,没有血缘关系才不正常...李获月撇头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质疑白痴的目光触犯到林年,毕竟现在是她在寻求帮助。
林年少许片刻后陷入了沉默,因为他明白李获月这句话的分量,对方点名了狼居胥总指挥使与之亲属的关系,这无疑是在明示,如果革命真的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那么这条逆反的大船上早已经有了正统内的高层人员存在。
狼居胥的职责等同于执行部,林年有些难以想象冯·施耐德如果意图谋反,卡塞尔学院将是怎样精彩的场面——起码校园内血流漂橹,古堡坠落是避免不了的结局。
这件事在林年心中恐怕要从长计议,从头开始复审一遍。
“李秋罗,那个女人,她也看宗长不爽吗?你够了解她吗?”
“她可以信任。”李获月说,“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信任的人之一。”
“...万一她是个野心家怎么办?她只是在利用你谋篡正统宗长的位置?”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电影上都这么演。”
李获月摇头,“革命的计划是我说服她参加的,我才是这个计划的策划和发起人。”
林年无话可说。
很久后,他终于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李获月,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你应该清楚我现在的特殊位置,如果我答应你,无异于是推秘党到和正统针锋相对的境地。”
林年首先代表秘党,其次再细剥开又是希尔伯特·让·昂热派系的人,也代表着年轻一辈秘党混血种的精神指引,无论哪一重身份,都不是轻易下场能去和正统打擂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能这也是李获月想要的?看中自己身上的负担,将之作为筹码拉上战车?
“是不是我理解错了,你是在为秘党着想?”李获月抬头。
“我没有在维护秘党,而是我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因为我做的事情所连带的后果不止我一个人会承担。”林年与她四目相对。
“要知行合一啊,利己主义者。”李获月看着林年忽然说,“自私的人怎么会担心自己所做的事会对身边的人造成影响呢?”
“我把身边的人看作自己的私有物划入自己的圈内,只考虑圈内的一切,不在乎外面的后果未尝不是自私和利己主义?”林年紧接她的话进行辩驳,一秒都没有间隔。
他不是白痴,不会让别人利用自己的附加价值。
“...算了,我不是来和你争论自私和利己的定义的。”李获月语气毫无波澜地放弃争辩,“我并不需要你公然站在正统的对立面,你可能理解错了一件事,我给你讲述这些秘密的确是在表达出我对你的需求,我需要你的帮助。但这种帮助绝非是看中了你这个人所代表的势力,以及你站队后所牵动的巨大能量。我只是单纯地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林年皱眉。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件事能直接导致革命的成败,也是在我发起革命之前必须完成,但始终却无力做到的一件事。”李获月说。
“别告诉我是谋杀正统的宗长们。”林年淡淡地说,“就算隐藏身份行事,谋杀宗长这件事的性质也和我之前说过的没什么区别,我甚至还会落一个把柄到你手上。”
“宗长们不能死,就算死也不能死在你的手上。”李获月摇头,“无论是‘时间零’还是‘刹那’,它们的确都是完美的暗杀言灵,但同时不要忘记了,它们也是完美的...保护言灵。”
林年眉头皱得更深了。
“林年,这是一次交易,你替我完成一件事,我也会给予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报酬。”李获月坐在桌前,背部挺直如枪,瞳眸倒映霞光和男孩的影子。
“这个报酬首先需要排除你自己,美人计有些烂大街,在这种严肃的对话中如果出现,我会感到恶心。”
紧接着林年就发现李获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扫了一眼他,他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或许是因为之前见到的景象才导致他下意识说出这句话来?
李获月选择揭过,继续说正事,“正统调查过你,我调查过你,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无法拒绝的是什么,至于报酬,我需要你在答应帮助后才能告知你详情,否则提前告知的话,大有可能你就算拒绝帮助,也会千方百计地从我这里抢走这个报酬。”
原本林年想直接拒绝的,却被李获月这番发言止住了嘴里的话,因为他从这个女人眼中看见了不容置疑的信心,这种情绪出现在别人身上他可能会不屑一顾,但如果是在李获月这个人身上的话...倒是可能有几分信头。
“你先说说,到底要我帮什么忙。”林年无声在心中退了半步。
“救人。”李获月说。
“什么?”
“我要你瞒住所有人的情况下帮我救一个人。”李获月说,“宗族长们的手里有一个对于这场革命来说很关键的人,这个人因为特殊性一直被软禁在他们的身边,我需要你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