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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夕用袖子抹了把脸,那股怪味儿不知怎的还萦绕鼻尖,挥之不去,索性她也只好细细地呼吸,站起来朝那一人一马看过去。

那加尔当真没死?

他是怎么……

蓝色光影里头的人还不怎么动,小金将他的身形挡去了大半。

秋夕琢磨着怎么开口,他却抬脚朝地上的加尔本尊走去了。

蹲在加尔本人跟前,一手搭上加尔的脉搏,他回头望着秋夕:“你大抵见不到罗菲的,我只是遇到了特别的情况……”

秋夕的目光扫过小金,离它远了一小步,也没走到它主人跟前去:“…是怎么了?”

刚刚在隔壁,他不是都已经拒绝回答了她的问题?

秋夕却还皱着眉看他,隔壁那会她问的是为什么要把维生素化进水里,可不是问他去做什么了。

在阵前突然失踪让她一人劳心劳力这种事……怎么能被轻易揭过?

……但,小金似乎受了点伤?

和小金有关吗?

秋夕琢磨不清,也想不出可能性来。

不过到底小金是在自己完成委任前受伤的,虽然当时并没有说一定要她怎样,可她往那边望去的时候,不免理亏,声调也弱了几度。

他的这张脸……

仿佛用了顶好的材料,沥尽工巧之心血,还在胚胎里众人就预期必将如日华般耀眼,又盈满了玉盘清辉,似有轩辕夏禹之大仁,又兼揜日转魄之能。

谁料到,炸了炉。

往后的轩辕夏禹揜日转魄艰难再成,总也与他无关了。

他是个,被废弃的……失败品。

那还兀自闪光的原材,不甘寂寞地妄图各自奔顾。

秋夕不由自主地往前几步,望着他探出宽袖,替加尔本人把脉的手出了神。

他还拿另一只手拢了这只袖,神情认真得像生死攸关。

仿佛在发光,她是说,不是喑哑幽然的蓝光,而是大片细碎的闪闪光芒。

好像金色一样。

但其实不是,或许只是她错眼了。

所以收回目光的时候,秋夕还是带着些犹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刚刚的问话,他还没有作答,虽然心里千回百转,但她怎么好再次发问呢?

哦,这可真蠢。

秋夕想着,往前几步,到了他跟前,强迫自己趁他不注意努力适应一下这张脸,免得偶然出现状况,反应过激影响到合作关系间的友好信赖。

他还闭着眼认真地给加尔本人把脉,似乎没有注意到秋夕。

小金迈着步子踏踏地过来了。

它安静地站在它的主人旁边,只用漂亮的大眼望住秋夕,乖巧地好像那个人来疯不是它。

秋夕紧张地回视它一眼,见它没有异动,只有鼻孔里偶然喷出口热气响了一声,才松了口气。

旁边响起几声闷响,秋夕看去时却还没见什么端倪,小金就看见自己主人抬了抬手,接着它猛然被一股冲力击中,纵然四蹄着地也站立不稳,马腿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而秋夕所见,却只是他抬手之时,小金便随即后退,像打心底里起怕了他。

也算不得冤枉,小金确实怕了。

它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好一顿撒娇磨蹭,便看见自家主人走了过来。

:“谅你尚未造成大过,这里情况特殊,就特许你自选一个方式受罚…”

他顿了一下,补充:“虽则我们的家当不在这儿,但临场发挥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金悚然一惊,抬起马头低声长长嘶嚎。

但眼前人不为所动,它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秋夕。

秋夕望着它,往后退了退,但立刻就悄悄对着它咧嘴一笑。

小金垂下马头,磨磨蹭蹭地在地上轻轻用前蹄敲打了四下。

不过它的主子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刻就处罚它,而是转身看向了秋夕。

小金一匹马和地上的加尔留在了这间屋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主子跟另一个人迈步离开。

它听见隔壁有细碎的谈话声,虽然不懂人言,但它能听懂话里的感情色彩,当然,倘若这颜色淡了,凭它一马之力,也难以破解。

刚刚主人还在生气呢,现在它却几乎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倒是另一道声音,它能明白一些,就好像它看到有人明明身周都飘满了恶意,却极尽谄媚之事时的感觉。

它大大的马脑袋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要把新鲜好萝卜腌掉塞大缸里呢。

什么能转移它的注意力?

一根水灵灵的萝卜足以。

然而现在并没有萝卜,它就竖着耳朵把隔壁的动静听了来。

马的思绪却飘远了,主人会怎么处罚自己呢?

让他学驴子拉磨?学牛耕地?还是学烤小羊四蹄朝天?

哦,羊肚子里的萝卜可真好吃啊…

小金兴奋起来,马尾巴愉快地摆动,在原地踏着马步转圈。

而隔壁房间的秋夕远比不上它的松快,她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之前他还是加尔的时候……不是还常见笑影,甚至有闲心拿她打趣开玩笑的吗?

现在似乎就像暴气时间结束一样。

哦,技能冷却时间到点了,秋夕释放了问话技能,那边静默了一会才开始很低声的回应。

他交代了加尔的状态,讲清了加尔兴许还停留在运输兼押送船上的思绪,然后就继续开始沉默。

秋夕理了会思绪,喉间压了很久的那句话一时不防,自己飞快地滚了出来。

他听见她问他的名字。

哦,这也没什么。

:“我叫唐——”

他的话突然哽住,下意识侧脸看去,那姑娘还望着他,甚至一不小心迎上了他的目光。

:“唐——”

他重复了一遍,曾经说出过千百遍的名字怎么也吐不出来,仿佛他的身体是深山老林,思绪怎样高速运转也带不出流畅信号来。

说不出来。

他闪了闪目光,就顶着一张被学徒般的手工辛苦拼凑起来,勉强有个人样的脸望着秋夕——竟没躲开她的视线,而是望着,也只是望着。

就有一个仿佛被压了很久,但确乎从来没出现过,在他零散的,明明时长只有小半生,却仿佛一生的从前里:在那里也没看出点苗头的名字,兀地冒了出来。

像辛苦赶工数年沙漠里到处挖井寻水的人啊,一凿子下去,那可爱的小泉水就冒个头,生生地淌。

在满目痴然中,耳边那声“当前凿子耐久耗尽已破损,请及时更换”的提示音也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