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香云坦荡承认，“她现在身子很虚弱，我先行一步，太子殿下可往聚福楼一聚。”
随后，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俩人便消失了。
“见鬼了！”旁边小厮两股战战，一时没忍住竟喊出声来。
燕昊冷声喝止，“喊什么！没见过鬼啊！”
“这个真没见过。”小厮很无辜，两只手堵着自己的嘴，就怕自己忍不住。
“那也别声张，露出去半个字孤摘了你脑袋。”
看着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可那，毕竟是妹妹的事，想来妹妹定然是有自己的苦衷。
聚福楼，香云正在为燕思思聚神守气，燕昊就推门而入了。
待到香云收手，他才打量着她言道：“不一样了，眼睛不一样了。”
香云却不顾这些，只告诉他，“好好陪陪她吧，她舍不得你们，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寂寞，只是因为太寂寞······”
燕昊就发现，这姑娘如今冷若冰霜的，可只有对着思思的时候，眼里才有些许温情，仿佛那许多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见着她就不免想到燕松，他这个二弟呀，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找她，前些时候卫朝派使臣过来报丧，说是皇后薨逝，燕昊看着自家傻弟弟，还是不忍心告知他真相。
如今人回来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一时心软，他想跟她提一提，“阿松还在找你，你不如找他说清。”
可这女子提到燕松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二殿下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如何，自然与我无关。”
说罢，便出了房门。
连燕昊都觉得她分外冷酷。
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心性很不一般，都说女子心软，她却是心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分明就是长了一副铁石心肠。
燕昊实在是瞧不出来她到底哪里好，将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迷得五迷三道的，简直成了个废物。
再回头看一看自己的妹妹，她如今真的憔悴了许多，早些年听说她出了事尸骨无存，他还曾经难过过好一阵儿，时常听到妹妹在唤他，看到妹妹如同小时候那般活泼欢乐，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奔而来，可那不过是幻觉。
父皇留好了妹妹的寝殿，可从未踏足过一次，他这个做哥哥的倒是时常睹物思人，寝殿中一切如故，仿佛她从未离家而去。
皇后曾说过，这是父皇的心意，可燕昊总觉得在妹妹的事情上，父皇此次尤其反常，从前明明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一回父皇却如此狠心，非要把妹妹送走。
香云换脸之后待嫁之时一直住在公主府，说是需要静养，父皇也从未召她进宫，仿佛从那个时候起便再也不愿见她了。从放弃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当她是自己的女儿。
真可怜啊，这小丫头含着金汤匙儿出生，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这一回任性逃婚，只怕是受了不少的苦。
如今身子虚弱成这样……
燕昊简直不敢想象妹妹经历了什么，她当年究竟是怎样死里逃生……
拿着帕子蘸湿了，缓缓地将之敷上她的额头，这个时候妹妹却醒了。
她的眼睛依旧十分漂亮，却再不似从前般亮晶晶的，只有被岁月折磨留下的疲惫。
她的眸子转了转，轻轻地唤了声哥哥，燕昊觉得自己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
桌案前两人相对而坐，燕思思给哥哥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谢谢这么多年哥哥对我的照顾，这辈子有你，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净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燕昊想要平静地笑一笑，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来，他感受到危险正在迫近，这丫头如今这副模样说这些话，听着就跟诀别似的，他道，“你这都回来了，反正和亲一事已经结束了，前些时候卫朝已经宣布你薨逝，日后你便可以做个普通人，住在公主府或者是你自己选个宅子，有哥哥在，定然保你安康周全，给你自在快乐。”
“哥哥，我没有时间了。”她说得很直白，她看上去很是平静，甚至笑得十分恬静，他做不到的事情她却做到了，许是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会让人不开心的，于是她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有了自己更在意的人，我想要和他共度余生，他在等我，我不可以叫他等太久。”
“在卫朝？”燕昊心里就像是堵了什么似的，有点儿喘不上来气儿，也不知是不舍还是对未知的恐惧，难道真的有个人还在等着她？
“为什么不把人带回来？你们可以住在……”
“他不喜欢这里，可是我喜欢他。”燕思思笑道，“没办法，感情就是这样的，我喜欢他，所以理解他，他的事情说来话长，跟国家大事比起来也都是一些无趣的事，不便说与哥哥，总之，哥哥放心，我很好的，以后会过得更好。”
很好？过得更好？
“你都过成什么样子了？”燕昊一时气愤，抬起手差点儿拍在桌子上，可是又怕吓着了她，生生地忍住了，仓皇间又赶紧安抚，“你别害怕，哥哥不是有意对你发脾气……只是你……”
燕思思却依旧十分平静，“我知道，哥哥只是关心我，关心则乱，我前些时候生了场大病，如今已经都好了，只是身子弱些，养着就好。”
“思思……那个人靠谱吗？还是以前那位钟公子？”
“自然是他。”她没有丝毫迟疑，“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哥哥眼里的妹妹还是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呢，可是分开这么多年，妹妹早就变了，哥哥也变了，我们都有了自己新的人生，未来的世界里都没有彼此的存在，这本就是兄妹之间的宿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哥哥关心我，我很开心，天涯海角，你我兄妹之间永远有这份牵扯，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番话说的真是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可燕昊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分开这么多年，人生都快要没有交集了，他这做哥哥的又怎么能干涉妹妹的选择呢。
他没有权利，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
“那你此番回来是要做什么？只是来看看我？或者，你想不想见一见父皇？”
“还望哥哥安排。”燕思思作揖道。
……
越夏王这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这个女儿，早些时候听说她死了，如今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愣了半晌，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燕思思不知不觉间已经泪眼朦胧，轻轻地唤了声，爹爹。
“爹爹，许久不见，爹爹身子可还安好？”
越夏王咳嗽一声，这才走近了，对女儿说了声：“你难得回来一趟，看着倒是消瘦了不少，坐下说话吧。”
“是。”燕思思很是乖巧。
其实这辈子她曾经得到过父爱，可如今却没有了，早就已经没有了。
如果是以前，父亲怎么忍心看着她这样哭？
呵。
她咬了口桌上的点心，还是从前的味道，不禁就想起些事来，“还是爹爹最喜欢的味道，从前您总是常常赏赐我，大抵是觉得这味道是您喜欢的，那便是好的，便总想着我也喜欢。”
“可是我并不喜欢，但是我每次都很开心的收下，因为我知道爹爹在意我，在我眼里，爹爹可比这些果子什么的重要多了。”
“如果可以，我想要回到小时候，回到选驸马之前，然后就让时间永远停留在那里，您就会永远温柔地看着我，在意我，有的时候真是后悔，后悔自己逃婚，后悔惹出那么多的事。”
“你如今回来只是想要说这些？”越夏王分外冷漠，“如今名义上你已是已死之人，不方便在人前抛头露面，更不方便出入宫禁，日后还是不要这样任性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即便是从前要将她送人的时候，父女俩之间也有过争吵，父亲的眼神也从未冰冷至此。
她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只是有自己想问的，如今不问，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但其实当初的事并不是女儿后悔不后悔就能决定的，不管女儿有没有逃婚，您还是会将女儿当做一件礼物随便送给谁，或许是送给哪个国家的君王，储君，或许是王公大臣，或许是随随便便任何一个男人，无论女儿如何选，到头来您都会放弃我的，是不是？”
“你是女子，天底下哪个姑娘不嫁人？嫁人生子，女子天职，你这般悖逆，有违伦常，像什么样子！你又何苦要说得这么难听，送人？你若是自己想不开，非要这样想，那为父也没有任何办法，别整天跟你娘一样疯疯癫癫的。”
这几乎已经算得上是训斥了，越夏王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也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
“父亲是已经都想起来了吧？”燕思思道，“不，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你我有幸上辈子就做了父女，可是上辈子我并非是您亲生的，但这辈子却是呀，你我血浓于水，我母亲嫁给您，生了我，您为何如此待我？上辈子你我之间纵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我毕竟叫了您几万年的父亲，您若心有芥蒂，那咱们过好这一辈子不行吗？上辈子的账上辈子没算完，回头您回去了接着清算女儿也没有任何怨言，只这一生……”
是啊，眼前的父亲也是曾经的父亲，那个上万年对她漠不关心的父亲，这辈子他们实实在在的做了场父女，可是这一切早在一个平静的夜晚被毁掉了，只因父亲想起来上辈子的屈辱。
到底，她活该被这样对待，她明明能够理解他，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明明觉得自己很无辜，在这件事上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的自己为什么要承担的代价，又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错误，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个错误。
眼下，她说出了自己的不甘心，父亲便看也不想看她了，站起来转过身去叫她走，“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便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上辈子不是，这辈子也不是，把你送人的事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父亲还是那个父亲，铁石心肠。
燕思思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天阴沉沉的，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没过一会儿又下起了雨，雨水无情地打湿了她，她身心俱疲，犹如行尸走肉般在街上游荡。
上方突然有人撑了把伞，她扭头一看，果然是香云，香云轻轻地抱了抱她，“没关系的，人这辈子须臾数十年，按咱们那儿算，也不过是几个月而已，漫漫仙途，他们对你的伤害，你在人间所遭遇的，不过渺小如微尘，根本不值一提。”
“我知道的。”燕思思苦笑，“毕竟你是过来人嘛。话说你一直留在人间还干涉我历劫，不怕母亲追究吗？”
香云本是已死之人，她做人的那一辈子过得很是凄惨，她当初自愿跳入轮回，并非是被贬，下凡之前也是活生生的，没有招魂引魄的必要，此番在人间死掉之后，自然回归仙班。
神仙有神仙的规矩，可以在人间游走，却不可干涉人的命运，不可出手人间之事，可是那一日她却在佰草洞强行救下思思，给思思留了几日做人的日子，这已经犯了天条。
燕思思担忧地看着她，她却道，“我不怕，以后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何况女君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想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界那帮老家伙怎么会有空注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所以你就放心吧。”
“母亲？”提到母亲，燕思思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当年怎么都不会想到母亲竟然会为她到人间招魂引魄，最终做了一辈子皇后，生下了她。
说起来，当年也是母亲挖出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