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啊······”李朔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向来聪慧,打小就能把那人心啊都给摸透喽,可是那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你到今天都想不明白呢?爱情是这么算的吗?爱一个人不爱一个人怎么是这样比较的?感情这场战役中谁比谁强,谁不如谁,这种问题的答案从来就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并不是你觉得自己好,别人就非得喜欢你,你明白吗?”
他有些怅然,年轻的时候总是会叫感情折磨上几场,否则怎么对得起这生龙活虎有劲儿没处使的大好青春,大约是此番受了牵累的缘故,他总是想起自己,有些话他说出来,不知道是想说给儿子,还是说给他自己,不过是想着说一说心中就能略安罢。他闭了闭眼,款款道来,“你说说你还使那些手段,手段有用吗?有用吗?没用。强硬的手段只会将她逼得离你越来越远。就算是你最后得到了这个人,到头来或许你还是会发现你所作所为最后的来的不过还是一场空,你所做的那些事伤了她,她会记在心里一辈子,无论怎样都无法抹去曾经的那些伤害,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那些事啊最终就成了你和她之间的一堵墙,坚不可摧。”
李朔苦笑,“孩子,不值得,幸福从来都不是强迫可以得来的,欺骗与设计换来的只有怨恨,她心中想着别人,那你就放手吧,咱放了她也就是放了自己,她对你不好,你也不必非她不可,人与人之间的事从来也都不是只那一条路可走。”
不值得,不值得······
洛经也曾经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李玏自己又何尝不知?
他只是不甘心。
许多日子以来他一直强忍着,也不知为何,今日却再也忍不住,大约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人总能戳到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控制不住自己,让他再也无法隐藏。
李朔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对不起这个孩子,从来都没有好好疼过他,也没有好好教过他,叫这孩子野蛮生长。
他很后悔,他这辈子从来都是落子无悔,但唯有两件事是他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是对不起贞儿,另外一件就是对不起这个孩子了,事到如今可还有办法弥补?
他蹲下身子,擦去儿子眼角的泪,“你这孩子啊,都是爹爹对你不够关心,让你这样寂寞,偏执,如果不是太过执着于温暖,我的儿子怎么会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死缠烂打?”
“你小的时候啊,那个时候你刚出生,爹爹见着你,抱着你,就觉得这辈子无憾了,有儿子了,做爹了,有了你这个儿子啊就想着给我个江山我都不换。”
“抓周的时候爹就知道你这孩子是帝王命,想着你真给爹爹我长脸,爹爹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本想叫你走得顺遂些,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叫我不得不作出选择,总以为给了孩子的是我当年求而不得的,总以为是为你好,如今想一想,叫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挑起这样的重担,离开自己的父母就像个孤儿似的活在这个世上,每天殚精竭虑,勾心斗角,这算哪门子的为你好。”
“我当年恨你爷爷,恨他不爱我,恨他只宠你二叔,总想着立你二叔为太子,这皇位是你爹爹我费尽心机夺来的,爹想着把这皇位传给你就是为你好,然而事实上,我之蜜糖,彼之砒霜,是爹错了。”
“不哭了好不好?”李朔被这孩子搅的也有些伤感,孩子是伤心的,他又想起当年那些事自己又何尝不是伤心的?
有些事情就是刻在心上永远的疤,那是永不磨灭的,不管过了多久,噩梦就是噩梦,那个不受父亲宠爱艰难长大的孩子午夜梦回之时还是会回到那难捱的过去,痛苦的挣命。
“母亲原谅你了吗?”
李朔正伤感着,耳边突然传来这一句,这死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样的状况下他也不好发作,只温和道,“她一直都怨我,只不过她心里有我,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不愿意失去彼此,于是这些小心思也就藏在心里了,这回多亏了你这小子,叫她突然间想明白了,闹着要跟我分,你爹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全叫你小子毁了。”
毁了吗?不肯原谅吗?
是啊,当年的事李玏如今也已经知晓了,母亲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怎么可能忍下去。然而她为了爱却忍了这么多年,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父亲的确是为母亲放弃了太多,两个人也的确是相爱,当年闹成那个样子,其实都有错处,但最重要的只是相爱而已。
相爱就不舍得分开,这也就是他和父亲命运最为不同之处。
父亲和母亲虽然互相伤害,但他们是爱慕彼此的,母亲心里是有父亲的,而不像是他,燕思思根本就不在意他。
这世上有些无法挽回的事,追根溯源也只有不爱这一个由头而已。
心中相爱尚且难以原谅,不爱就只有恨了,没有一丝一毫被宽恕的可能。
李玏突然间想明白了,他做错了,他做的那些事把她推得更远,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喜欢一个心中惦记着其他男人的女人,不应该对她动心的,不应该对她下手。
如果没有当初的鬼迷心窍,就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悲剧,他也不至于似如今这般可悲,活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眼里只有恨和报复,在爱情中迷失了自我,成了自己原本最瞧不上的那种人。
“父亲,如今你会后悔吗?即便你放弃了一切母亲依然不肯原谅你。”
李朔就赶紧着跟他说明白喽,“我和你可不一样,你母亲心里有我,燕思思心里却没有你,我对不起她,她也曾对不起我,即便是如此这么多年以来我与她也能相守在一处,对于我与你母亲而言,即便是有怨恨,那怨恨也是能够被爱所超越的,她只是一时的想不通,过些时候会好的,何况我这辈子也没有为了她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儿,这就是我唯一的付出了,只有做得不够,没有不值这一说,更谈不上后悔。”
李玏觉得自己这爹是假的,就这么一点点的温情瞬间就没了,这种时候是炫耀的时候吗?他是在炫耀吧?
李玏很绝望,不知道这个人过来做什么。
“你来了就为了跟我说这些?”李玏像是有些不满。
李朔从未见过规规矩矩的儿子在他面前做出这样的表情,只觉得新鲜,竟然还乐呵呵地言道:“不止如此,你妹妹下个月大婚,在辇碑山。”
辇碑山,燕思思依旧每日里都在抄写经文,雪言有的时候会去烦着她,她极有耐心的陪着小孩儿说话,长久以后,大约是燕瑾娘也瞧出来这招儿不管用,于是她也就只能暂时放弃。
成夫人对于即将迎来的这场婚事是最为上心的,每天都带着人布置,明明去婚礼到来还有好些时候,好好的一个道观却已经喜气洋洋,她似乎巴不得这辈子道观都长这样儿,好长长久久的给她儿子创造一些美好的氛围,只可惜成洵只觉得经文最是要紧,世上美人如白骨,便是一屋子的红,那也不过只是一种颜色而已,他并不打算给某种特定的颜色强行灌上某种特定的寓意。
世间万物本应该有自己的独立价值,什么含义什么象征都是世人所强加,原本一切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既然是强加,又何必放在心上?自己不认就是了。
成洵倒是坐得住。
路乔归来之后成夫人就多了份儿心思,她早已从女儿那里听说了些这位小姑娘的事儿,听说那许多年这姑娘与她儿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她就觉得这回来的不仅仅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还是她儿媳妇儿。
路乔有些不自在。
这过分的热情叫她不自在。
她同燕思思说起这件事,捂着小心脏作惶恐状,“你是没亲眼见着,太吓人了,给我吓死了都要。”
燕思思浅浅一笑,“每一个母亲都希望儿子能够幸福,当然是母亲自己以为的幸福,姐姐不是喜欢师父吗?走通了第一步,获得了未来婆母的好感,姐姐应当高兴才是。”
哪知这一回路乔反驳的倒是快,“你可不要胡乱说这些,哪个喜欢他了?不对,也不能这样说,喜欢归喜欢,可那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如今我觉得一个人过着也挺好,何苦非要选个男人跟他过一生?要知道选了他就只能是他,再去调戏旁人那就是水性杨花,有的地方是要浸猪笼的呀。”
路乔想到这些,害怕地摇了摇头,“我是不敢想了,如今也没个喜欢的,即便是有了,就我这狗德行,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辈子只喜欢那一个,可是男人的价值也就是如此啊,若是不爱了那就没有价值了,我守着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跟他过一辈子想想就可悲,不敢想不敢想,成亲这种伟大的事还是交给刚烈专情的女子吧,我没有这样的德行。”
就喜欢小乔姐阴阳怪气地调侃这些事,她似乎总是对这人世间最平常的道理不屑一顾,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道理,她充满反抗精神,有些事情本应怎样,到了她这里可就不一定了。
她是个有趣的人。
“姐姐真的不喜欢他?”
“不是那种喜欢。”
“那我就放心了,我喜欢。”
路乔看着眼前这丫头,抄写经文还不老实,这样下去怎么普渡众生啊?
她笑着敲她的头,“叫你调侃姐姐我。”
路乔离开之后,燕思思关上了窗子,不远处的镜子上又有亮光闪烁,她迟疑地拿起那面镜子,细细查看了一番并无特别之处,除了有的时候会发光。
此番倒是未曾心痛,只是心中焦躁,于是本已想着早些睡下的她又折身回去抄写经文,如此能叫他平静些。
这山上是越发热闹了,路乔归来之后不久便又来了两人,路乔在院子里见着他二人,倒是没有转身离去的道理,于是假模假样地笑笑,“尹子辰,阿遥把你都给带来了?”
尹子辰做头痛状,“没办法啊,外头的日子不好过,陈泽天天带着人为非作歹,你哥哥我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哥哥?”路乔勾唇,“我没有哥哥。”
钟遥就关心一件事,“思思呢?她在哪儿?是不是回来了?”
路乔并不知道他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燕思思只是再一次甩下他而已,于是这个时候回答这个问题就很纠结,她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呢?
“你去别处……找了吗?她又不见了?”路乔试探地问。
钟遥与她相识这么多年,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眼下她这模样分明已经把“我在骗你”那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个路乔,还想骗他。
“小乔,我就想知道她在哪儿,她之前走得太急并没有跟我把话说清楚,我倒要问一问她,这么多年以来我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若是心中真的装过一个人,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她怎么能……”
被人看穿了。
路乔这下子也心知肚明了,她无论说什么这个人都不会信了,他势必要追问到底。
她看着钟遥这双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兮兮的,仿佛下一瞬就要凝出水来,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小子也能有今天,真是叫人唏嘘。
路乔无奈道:“她在后院儿做道姑,可能如今也不会见你,阿遥,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些缘分断了就是断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最终的结果只怕是伤人伤己,倒不如彼此放过。”
钟遥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他来过此处,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去处如何走,燕思思的屋子在何处他也算是熟门熟路,只要人在此处,没有什么是说不明白的,他心中无比坚定地相信,只要两个人相爱,怎么可能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