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思闻此言却不再说话了,这辈子……哪里还敢奢望一辈子?这短暂的相处就像是偷来的时光,她告诉自己应该满足,至于一辈子就算了。
他见她这样心中就很是不安,不由得就开始回忆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是不是有哪一句说错了?
他说了什么呢,无非是说他们要从这辈子纠缠到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罢休的,她便如此刻一般沉默,终究心里还是放不下吗?
所谓真相究竟是什么!
就像是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仇寇,无声无响的带走了他的所爱,带走了他的快乐,怎么这么残忍。
这颗心被伤了太多次,以至于已经有些麻木了,或许是因为如此,他还能够对着她笑出来,“好啦,别板着脸了,我知道你还是为那锭金子的事儿生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气?话说你见我何时做过亏本的买卖?怎么到了如今了还不放心?”
这就是在转移话题了,燕思思都能听出来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就像是无可奈何的退让。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心痛难耐,恨不得找个乌龟壳子缩起来,她有时候真是无法面对他,然而她知道怎样做对他才是最好的,或许她应该把一切都说出来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死心,他可以恨她一辈子,或者动手杀了她,都可以。
若是如此的话,他可能从这苦境中解脱?
燕思思终究是不忍冷颜对他,便接着他的话茬儿说道,“没有不放心,只是觉得不值得,他并非是你的人,即便是拿的钱没有辖制也不会为你做事,但他也不会惹出什么事非来,无非咱们是损失些钱财。”
咱们啊……
钟遥心中突然一暖,是咱们。
有的时候叫人的这颗心温软下来只需要几个字,其实是那么得轻而易举,他其实很容易满足,此刻他心情大好,任何阴霾都叫这样的两个字所驱赶,笑得也就真心实意了些,献宝似的说道,“那几个人我分明认得,什么张家武馆,明明是任风堂弟子,边阳山下的小门小户罢了,那掌柜的分明是在说谎。”
“你竟是假装不识。”燕思思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你知道了他说谎,就算事实如此这又能说明什么?”
钟遥捂脸,“思思啊,以你这般单纯是如何在江湖上单枪匹马的活到了现在?”
“我就是活了。”燕思思扬头,看起来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钟遥无奈道:“你想一下,咱们刚刚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可已经在那儿了,掌柜的亲自招呼,那领头的同他说了什么?”
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似乎是有些什么,可她总觉得模糊,看不清也摸不透,“说什么了?”
她燕思思走到哪里向来只在意自己,若有人对她欲行不轨,她才会看到那个挑衅的人,好端端的吃个早饭她还真没打算看一看那几个长相粗糙的彪形大汉,只略略的瞅过一眼,留下的不好的印象而已。
如今他问起此事,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了。
钟遥本也没有指望她能够想起来,想来她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行走江湖不怕算计,凡事都靠拳头解决,她虽然有些心思,可有的时候就是懒得厉害,不愿意多想,迟早会吃亏。
他说起那事来,“领头的悄声对那掌柜的说,今夜备下几坛好酒,我媳妇儿今儿回娘家,少不了要住几天,她平日里不让我喝酒,咱趁着今夜喝个一醉方休。”
“好好好,定要是那珍藏的陈酿。”
……
这说明什么了?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两个人非但认识,且应当是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关系好的厉害啊。
“你明明知道他们关系好还叫他下药?这就更不可能了。”燕思思一脸诧异地盯着他,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竟然还一脸得意。
钟遥还真是挺得意的,“是不可能,不过也有可能。”
“你什么意思?”
“我给他的药的确是痒痒粉,的确也是十二个时辰以后再发作,只不过药不在药包里,而是在药包上。”
原来如此!燕思思顿时就明白了,这家伙这招太毒了,想一想,如果他们是一伙儿的,掌柜的收到这份药包头一件事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带着这包粉去向自己的好兄弟表忠心,兄弟二人就难免碰一碰这药包,于是乎这一个两个的谁能落个好儿呢?
就算是这掌柜的对朋友讲义气,正直老实,他非但不去表忠心,还直接给这药包扔了,掌柜的自己也要痒上好几天,承受这交友不慎的后果。
钟遥可真是歹毒呢,竟想着这样的阴招儿。
“这想法挺不错的。”燕思思表示赞同,“金银富贵说起来不过如过眼云烟,如今做个谜惑敌人的诱饵,你真的很有想法。”
“思思,我见不得他们这样说你。”钟遥深深地望着她,她却像是一点儿都不领情,“如何说我,我不在乎,你就更不必在乎了,人怎么能跟狗一般见识?那岂不是自降身价?倒叫自己没了体面了,钟遥,日后一切安稳,你这性子还是要收敛些,不要走到哪里都没遮没拦的,过去你还没有吃够了苦?人这辈子都是要受苦的,我享受了十几年泼天的富贵,如今这一切就是我该经受的劫难,而只要一个人心性坚定,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好在乎的,自己知道自己要做怎样的人,要做怎样的事,永远挺直脊梁,这就够了,至于旁人,他们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自当是上天给的一回磨砺。”
钟遥有些恍然,她终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如今她知道隐忍,知道承担,知道不要叫自己的眼泪轻易地落下,他似乎可以放心了,心情却越发沉重。
她受了很大的伤害,就是这许多年,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一剑去杀了李玏,可他也知道这一定不是她的心愿,若是她想,早就做了。
没过几日便去到了桥水镇,上回在此处驻足已是许多年前,再次踏进这镇子,两人心中都有些感慨。
有些时光已经不在,人也已经回不到过去,钟遥却想着回不到过去又如何,照样可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想到这里,凝重的心绪立时就松了,“在镇子上住几天吧。”
他这样说。
“你不是着急赶路吗?”燕思思道。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去哪里,但他心底的那份急切,她能够感受到,怎么突然就说着要留下来住几天?
“作为一个丫鬟,你应该知道主人吩咐的一切你做了就好,问东问西是夫人的权利,你可知晓?”钟遥一脸邪气。
燕思思抿唇,“你不想说就别说,需要我做什么?或许至少你应该告诉我这一点,你如今不过是个流浪江湖的浪荡儿,做事又没有章法,我是真怕你又惹出什么祸来,被你连累。”
“那你就惨了,你一定会被我连累的,从现在开始你要与我寸步不离,你得保护好我。”他这样子颇有些奸猾赖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燕思思不是第一次领教他,知道这家伙不过是纸做的老虎,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胆大妄为的事,其实他心里是最干净的。
“好啊,我保护你。”她答应得倒是爽快,“我与你寸步不离,时时刻刻侍奉在侧,定然不叫哪个贼子伤你半分,如此可好?”
这答应的太爽快了,钟遥有一瞬间都不太能相信。
听说这桥水镇上的无名神庙很灵的,他掐着时间过来就想去许个愿,当年没有做成的事,如今就想做了,如果那愿望真的能够实现……
“青长老,封姑娘?”
人群中仿佛有人认出了他二人,两个人回头一看,顺着声音望去,竟然是这乔水镇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加成功人士尹子辰。
犹记得当年尹子辰见到钟遥就恨不得钻到乌龟壳子里去,如今竟然还能够打招呼了,自己送上门来啊,这样一想,钟遥也已经今非昔比。
他从魔鬼变成了英雄,就挺突然的。
“这甚好天色,佳人美景,甚是罕见呐。”尹子辰摇着扇子感叹,“两位大老远的跑来尹某处,若是不来府上小住几日,祖宗半夜里都得给我托梦,说我怠慢了贵人。”
燕思思还记得他这油腔滑调的调调,不过那个时候只是对着小乔姐,如今看起来他对任何人说这番话都不过是信口拈来,很是便捷。
他见了他二人这反应也挺奇怪的,虽说她燕思思还没死早就不是秘密了,可他至少也得有点儿惊讶吧,他对钟遥当年可是怕到了骨子里的,如今见了他过来还要将他请回家里小住,还是积极主动的那种,这怕与不怕之间究竟差点什么呢?燕思思只觉得好笑。
燕思思像这些想得入神,以至于有人戳了戳她的腰她都没有察觉,最后还是被人拎着耳朵弄醒的,“别想入非非了,我看咱客栈也别住了,跟着尹公子走这一趟如何?”
她揉着自己的耳朵瞪着他,“随便你。”
这几个字她咬牙切齿。
钟遥也没说话,只是趁她不注意轻轻地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皱了皱眉,眼神还不住地往她身上使。
尹子辰朗声大笑,当着面儿就敢说她脑子不好使,这也就是他了,燕思思如今可是名震天下的女魔头。
尹庄主带着这二人回去庄子,叫人好一番招待,筵席之上似有愁意,吃醉了才说了句,“这样的好日子怕是不久。”
是啊,也算他有自知之明,这也算是兔死狐悲吧,如今江湖上显赫门派已经灭了大半了,李玏迟早会收拾到他头上,他或许也已经有了预感,虽不知是何人要对付他,但也能感受到悲痛将至,甚至保不住这条命,这个人看着荒唐,其实是个最精明的人,可他有办法叫自己脱困吗?
看起来好像没有,否则不至于借酒浇愁。
可他身边没有美姬,燕思思从前听钟遥说起过,这家伙向来是色欲熏心,除了小乔姐在场的时候,他每每招待人总是会叫上几个美姬陪在身边伺候,少见今日这孤孤单单一人。
他这个人,从前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不像个好人,可当他一出现的时候,阳光都明媚了,如今却带着一股子悲凉,绝望,虽还是笑,却也笑不出当年的滋味了。
想来这些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这些岁月过去,她疯了这一场,还有几个人能保持少年时的模样?
她做不到了,小乔姐也是,阿遥虽然一直都在努力做出当年的样子,但她能够深深地体会到他这样的努力与艰辛,体会到他的沧桑,如今的尹子辰也是这般了。
她不明白,钟遥却是明白他的,于是不由得安慰,“你想开些吧,人如今还活着,就在京城,你何不把人寻回来?她如今心里是空着的,对你又颇有些好感,此时若不下手,怕是浪费了这绝佳的时机。”
并没有点明这个人是谁,在场之人却无一不知晓的,小乔姐的心是空的,这个时候如果有什么人靠近她,给她温暖与呵护,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她心里最在意的人。
人本就容易对在意自己的人心生好感,何况是小乔姐这样一个伤过心的脆弱的女人,她表面上很是坚强,仿佛什么都不需要只自己就好,但其实这样的人最渴望温暖。
常年行走在黑暗中,对光明是如何企盼?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光亮,都可作那挂在鱼钩上的鱼食,鱼儿一旦咬上了很难松嘴的,即便是走向万劫不复。
尹子辰却要放弃这大好机会,只是说道:“我就知道是她,阿涅,还是当初袁清风替她取的名字,她能够放下的,即便曾经刻骨铭心,如今也已经风轻云淡,她能如此,我……不不不,是你们,你们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