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后悔,那天是她冲动了。
她不该逞一时痛快暴露了行踪,给自己徒增烦忧。
如今只盼着那群胆小如鼠的家伙有点儿自知之明,不要再扰她清静,她也将自己藏入这深山,藏入这人海,做一个最平凡的乡野村夫。
有一日街上贴了几张通缉令,官兵在榜文前叫嚣着,“都听好了,看好了,此女子行刺王驾,罪不容赦,相助官府捉到此人者朝廷重重有赏!”
刺客吗?
燕思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这副村夫的装扮同画上那名柔美纤弱的女子简直是判若两人,李玏做梦也不会想到吧,她就站在他要捉拿她的通缉令下,他手底下的鹰犬,他的百姓,却根本就认不出她。
想要找到她,做梦去吧,想都不要想。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街头的纸张一点一点的泛黄,到了深秋,狂风卷着残余的纸片不知去向何处,画上那副美人脸也有了缺失,最终不复存在。
百姓还是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至于刺客什么的,胆大一点的觊觎过赏金不过有心无力,多数人胆子小些,赏金不赏金的也就罢了,只怕惹祸上身。百姓的生活何其艰难?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已是多数人的期许,只怕意外比明天来得早些。
她在早点摊儿上要了一碗粥,有的时候早上犯懒,她便不肯自己煮粥,在早点摊上随便吃点儿对付一下。
这一家的粥做的最好,米也是精挑细选过的,味道也是不错,也不知道那店家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早上的时候喝一碗粥最好不过了,虽然单薄,腹中却十分舒适,燕思思享受着这一碗美好的早餐,一把剑直直地插在她桌前,她也不加理会,只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这碗粥,品着这个中味道,甚是不错。
“丫头,抬起头来。”从声音来看,估摸是个粗野的汉子,是燕思思最瞧不上的那种无礼之人,她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只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那人果然没了耐性,怒吼一声,“我叫你抬起头来!你是聋了还是死了!”
她缓缓地放下自己的碗,慢慢地抬起头,眼神平静毫无波澜,既无恐惧,也无愤怒,只瞧着他,淡淡地说:“你影响了我的胃口。”
“哟呵,还真是你。”那人不知退却,却依旧还要挑衅,“前些时候那几个没用的东西到底也没看差眼儿,这不是封姑娘吗?怎的如今这是装起了俊俏公子?做起了缩头乌龟?”
哦,原来是认出了她。
燕思思浅浅地笑了,他自然是不懂的,更觉愤怒,“你笑什么?”
她就说道:“你这个人倒是不错,知道我是谁还没有腿软的,你是少见的几个。”
这是赞许吗?那人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你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你手上沾染了多少血案,如今竟还想着遁隐江湖,逃之夭夭?殊不知天不佑你,叫老子我遇着了,今日老子便除了你,给我那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又是人人得而诛之,这句话真的好生耳熟,女魔头曾经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话,钟遥曾经也如是,她自己也不是头一次了,这个时候其实也能够接受了,再也没有当初的愤怒了,就是觉得挺可笑的。
这些人都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吧,都觉得天底下的人想法都应该跟他一样。什么是真理呢?他们以为的就是。
嘿嘿,有趣。
“你来找我寻仇的?”她淡淡地问。
他却开始怀疑人生了,这个女人早前可是被吊在点经楼上的,前些时候听人说起遇见她的时候她正是狼狈不堪,只是上回那几个小东西胆子忒小,被吓了一跳,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出来了。
他陆仁贾可不怕她,这个时候扬了扬脑袋很有气势的样子,“我是啊,今日爷爷我取你的小命!”
“好了,后半句你已经说过一次了,再说一次就是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我也能够理解你,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太多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我曾经的确是杀了不少人,不知你是为何人报仇?又在我杀的哪一批人之中?”她依旧平静如水,就像是在闲谈,就像是在议论今天的天气。
陆仁贾玄幻了,“你就一点不害怕吗?老子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对于回答这个问题她好像很有耐心,“看你这一次一次说的,多累啊,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就这一生嘛,早死晚死都得死,我杀了那么多人,随时要准备有人寻仇的呀,要是因此而感到害怕,那你可就是为难我了,可得叫我吓死啊!”
她说罢,脸色一变,拍桌而起,陆仁贾分神之际猝不及防,被她一掌击中胸口,趴在地上一口老血喷出,她冷眼瞧着这一幕,他艰难地支起身子一点一点地爬起来,已经是步履蹒跚,“你无耻,你趁我不备,偷袭我!”
“是啊。”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可是来杀我的啊,我胆子小,很害怕的,你都要来杀我了,难道我杀你之前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需要吗?”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陆仁贾竟然觉得无法反驳,妖女果然是妖女,他怎么可以蠢到跟妖女去讲江湖上的规矩,去讲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他也没法儿去讲,因为他好像也不太懂,听了她这话吧,就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哦。
“那你为何还不杀我?你在羞辱我!”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身子更是支撑不住,眼睛里冒着一团火气,恨不得将她烧死!
燕思思给他把插在桌子上的剑拔出来,一把便丢给他,就扔在他的面前,她扬了扬头很是嚣张,“给你吧,杀人的家伙什儿可得握住了,否则你可怎么报仇呢?”
陆仁贾自然也是毫不客气,被一个女子这般羞辱他只觉得死了都无颜下去见自家祖宗,勇者为战而死,绝不忍辱偷生,他握着剑举起来,朝着她冲了过去,“老子杀了你!”
燕思思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风呼啸而过,再一睁开眼的时候那张脸已在近前,她抬起一脚便将已然虚弱不堪的男子踹飞数米,这一次那男子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尽管他还在挣扎,她慢悠悠地走过去,他都没能站起来,她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叹了一口气,“如今可以说说了吧?你为哪个报仇?你从何处来?”
“要杀便杀,你这妖女!”
“哟呵,倒是有些骨气。”她一只脚还踩着他,此刻用了些力气碾着那虚弱不堪的身子,脚底下的人在哀嚎,这个时候骨气就不见了?
他倒也没有令她失望,两只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倒是个难得的有骨气的,和以往那些人还真不一样。
她并没有松开他,只是冷声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想死也不是那么痛快的,想好了再说!”
男子只剩半口气了,这个时候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告诉你,这辈子没办法……为我兄弟们报……仇,老子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日日叫你不得……安宁!”
说罢便昏死过去,燕思思一头黑线,到死也不说?他家兄弟这是何方神圣?死了都叫他如此藏着?
她这才挪开了脚弯下身子去,探了探这个人的鼻息,竟然发现还活着,不由得感叹这个真是天下一大憾事!
她直接将人拖了起来,周遭的人见了这样的场景早已躲得远远的去看热闹,被吓坏了的是掌柜的,开一家早点摊儿真是不容易,这个时候自然就成了她的目标,她喝道:“医馆在哪儿?”
掌柜的吓得都直哆嗦,这个时候指着方向,手也是哆嗦的,“回……公子,这条街往东,第一个岔路口左拐,巷子里的第一家就是。”
掌柜的其实也想躲了去,但刚刚腿都软了,跑不动了,这人身手忒吓人,动起手来就像一个魔,没有人性。
他怕着出了人命,自己卷进官司里,不过只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眼前的两个人就都不见了,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陆仁贾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救过来,没想到还会有人救他,尤其没有想到救他的人竟然还是……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床侧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他,他却还有她的记忆。在街上的时候她就穿着这一身。
这身穿着十分简单,不过像个山野间最普通的猎户,她身子又纤弱些,本该撑不起这身装扮。可如今他看着这个人,只觉得这光芒太过耀眼,一身草衣虎皮硬生生地被她穿出贵族锦袍的气质来,就像是王者,睥睨天下!
他的确是被震慑到了,不只是因为她的身手,而是因为她身上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高贵与冷漠,叫人仰望。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挺直了腰杆儿,“你为何不干脆直接杀了我?你恶事做尽,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只要老子不死,老子总有一天会找你报仇!你必定得死在老子手里!”
“好大的脾气啊,看看这中气不足的模样,一口一个老子的,叫一叫老子你就真是老子了,这身手也只配当个孙子。”燕思思嗤笑一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笑话似的,“还是说一说罢,找我报仇的话好歹叫我死个明白,你为哪个报仇?”
大约是因为她救了他,或者是他也想让她死个明白,这一回他竟然说了,“是在珣阳……在珣阳!我与我家人不过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当年五门十庄何等威势,当日你被人指责,我兄弟几个虽身处其中却也不曾如同他们一般对你横加指责,为何你不分青红皂白杀我陆家众多子弟,你这个妖女!老子不杀了你,老子就不姓陆。”
燕思思听闻这话,竟退后几步,向他作揖鞠了一躬,“好好养伤吧,我隔几日便会去吃早点,我等你来报仇!”
她什么也不解释,也不道歉,也不杀他,说完这话便扬长而去!
陆仁贾有些看不懂她,这女子行事异于常人,若是换做一般人为了永绝后患也会直接杀了他,她当日出手那般狠厉,竟没有今日的半分模样!
她为何不杀他?为何还要他去报仇?陆仁贾觉得这个女人已经疯掉了。
早点摊儿掌柜的没想到这顾客还会去而复返,有句话还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呀,这顾客今早回来这一趟竟然是为了还他银钱,毕竟方才还没有结账。
掌柜的一点儿都不想结账,只要他不用再见到这个人他自己出钱都行,什么叫做破财免灾?这就叫做破财免灾!
可这会儿人都回来了,他头都大了,手都在哆嗦,燕思思也不多加解释,放下银钱人便走了,她不爱欠账。
陆仁贾躺在床上养伤养了许多天,医馆大夫对他照顾的也算是无微不至了,只道是燕公子已经付过了药钱,还打赏了赏钱,陆公子安心养伤便是。
陆仁贾就更加觉得那个人有病。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好好的照顾自己,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按时锻炼,就是为了让自己快些好起来。
这个时候他还是为了报仇吗?
自然是啊,他也想看看那个女人搞的什么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约过了十几日,陆仁贾背着自己的行囊走出了医馆,他特地选了一个早晨直奔那早点摊儿却没有见到那个人!陆仁贾心底一寒,那个女人果然是个聪明人,一些怪异的举动几句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同时得到的又何尝不是他的信任?
她叫他老老实实的在医馆里待了这许多日,自己就趁着这些日子逃之夭夭,这回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陆仁贾心中大恨,妖女果然是妖女,心术不正,心思狠毒,怎么可能言而有信?他只怪自己轻信于人!竟然输给了一个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