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生,荣华富贵又如何,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爱情又如何?到了死的那一天,终究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这是人所周知的事实,可即便是如此,人们还是会心痛于命运多舛,爱恨情仇恩怨嗔痴,又有哪个能够放下的?
放不下,放不下,因为放不下,这才是人啊。
燕思思道:“少有像哥哥这样顿悟的人,哥哥万事皆不在意,可是得到了心中向往的快乐?”
成询却站起身来,笑着感叹,“若是真的不在意了,也就没有快乐了,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痛苦哪里有快乐,想要得到快乐就一定会承受痛苦,只有身在痛苦中的人才会想要得到,以为得到了就是快乐,快乐本身就是一种欲望。然而这世间多少事皆因欲望而起?若是没有欲望就不会有战争,不会有争夺,不会有算计,不会有痛苦,如此一说,痛苦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快乐造成的。这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求一种妙法,能够让自己摒除所有的欲望,无奈我只是一介凡人,依旧有父母之爱兄妹之情好友之义难以弃下,到了如今,依旧无法免俗。”
“听不懂。”燕思思道。
她是真的听不懂,快乐这东西究竟是好是坏?成询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的高深莫测,总是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她也是真的感到悲伤,“就连询哥哥你都无法免俗,我们这些人就更没有什么希望了。”
她仰躺在床上,睡惯了宫里的锦床锦被,乍然间来到了这样的地方心里突然有一些松快,隔着窗子可以看见窗外的飞鸟,可以看见蓝天白云,要不说神仙可以长生不老呢,仙界只怕就是如此景象了吧,景致好了心就宽了,命也就长久了。
成询要出门去了,临走前便要嘱咐几句,“你切莫胡思乱想,你的小乔姐她很担心你,你昏睡的这段时间她哭了好几回,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见她这么哭过,想一想这世上很多人还是关心你的,何苦为了伤害你的人去伤害爱你的人?这很残忍,思思。”
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已经做了人,那么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人可以逃出这个魔咒,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欲望。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山野莽夫,不管是天家贵女还是小家碧玉,皆是如此。山间的道人庙里的和尚又如何?道人一心只为修练成仙,和尚盼着灭除此生孽障换作来世的平安。慈悲为怀又如何?搭救于旁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快乐?即便是此生一概不作为,只坐在那里念一辈子的经罢了,或者是一动不动宛若一座石像,那也是自己想要的。其实根本没有人能够摆脱欲望,但我们还是能够叫自己好过些,不要与自己相为难,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人生是不会倒流的,可你的生命还很长,不如朝前看。看一看这山间的云,听一听这山间的风,心里或许就没有那么的难过了。”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回应。
燕思思翻过身子去一言不发,成询看不见的,其实她哭了,眼角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一颗一颗的掉落。
即便是到了快死的那一天,她也会记得阿遥,记得洁儿,记得李玏的所作所为!她没有办法朝前看,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欲望控制一下,调节一下,她心中只有恨!
死了以后什么也没了,可那是死了以后的事儿了,死了以后的事儿她也没感觉了,她只会把这痛苦带到生命的最后一瞬,她没有办法从这痛苦中解脱。
路乔看着他从屋子里出来,脸上的神情还算平和,她就松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思思应该没事儿了吧?
那两个人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若是思思真的有事,成询就算是块儿木头也得动上一动的。
路乔眼看着人朝她走过来心里还是挺意外的,毕竟这个人冷血无情惯了,向来轮着谁做饭就得是谁做,这到她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插手的意思,恨不得躲上十万八千里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很反常啊。
路乔警惕地看着他,待他走近了她才向屋子里瞄了一眼,“她如何了?难道不好吗?”
他道:“心里有心结,心病最难医,也不知为着哪桩事,小时候我常去她家做客,这姑娘机灵得就像个小精灵,如今却像是被活剐了的鱼,没死也就剩半条命了,唉,她这个样子她姑姑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姑姑?”路乔恍然大悟,曾经听他说起过这些事儿,所以,“她姑姑就是你十四婶儿!”
“是啊。”他道。
“还是什么是的?你认得她家里人这不就好了吗?你那十四婶儿如今身在何处?这个时候若是亲人陪在身边,想必她心里就会好过些,再苦的事儿也都放下了。”
成询一想,“还是缓一缓吧,也不知道那丫头是为着哪一桩,若她不想告知家里人……还是罢了吧。”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呢?
“这些年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只听说当年她被人推进了凌虚渡,钟遥他们几个捞出了她的尸身,将她葬在了卢安山。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可是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她会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却是这么狼狈。”
“所以你时常去往卢安便是如此原由?”成询还不知道呢。
她总是一个人去,还神神秘秘的。
“是啊。”
“这丫头就是招人疼,从小家里人就围着她转,我们几个也如是。”成询想起了过往种种还是有些留恋的,尤其是看到她现在这样。
小的时候大家总是聚在一起,长大了却是聚少离多,各自都有各自的追求了。
就连江协那小子都考了状元,江协,状元?这换做十几年前,根本就不能够把这两个词儿联系到一块儿。
岁月啊,大家都不太一样了。
“你这个小老头儿,这见着了我妹妹可算是有了些儿人气儿了哈。”路乔戏谑地看着他,“不过也真是可惜了,我家妹妹心有所属,看上了我家哥哥,人家两个可是两情相悦,没你的事儿了?”
“你哥哥?”成询皱眉,“路南月?”
难以置信哈!这个人的风评不太好,好像有暴力倾向,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乔道:“是醉狐帮青长老钟遥。”
“钟遥?”成询就更加惊讶了,他听说过这个人的,从前可谓是臭名远扬,可是前些年那一场变故倒叫他成了一个人人景仰的大英雄,这身份转变的有点快哈,就挺突然的。
不过他听说那个人喜欢的是仓山派的一个女子,名为封眠,怎么又和思思这丫头两情相悦了?
“封眠?”他有些不太确定,这些事儿他不太关注,就是偶尔喝茶的时候听人说一说,都是些零碎的片段,无法拼凑出故事的原貌。
这些年他也没和家里人联系,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漂泊,思思这丫头什么时候来了卫朝他都不是很知道。
路乔道:“封眠就是思思啊。”
原来如此啊,成询大抵明白了些,“这心病还得心药医,你若是能找到此人,说不定燕思思就能好过些。”
“你的意思是这丫头是相思病?”
“不全是。”成询也不是十分肯定,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真相如何他自己也拿不准,不过是这个可能性更大而已。
能叫人伤心的必是她在意的,在意的人会是谁呢?除了最亲的人就是最爱的人,她最亲的那几个人一个一个的金尊玉贵,越夏王朝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一家子都是和睦的,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儿,那只能是最爱的人了。
钟遥?钟遥……
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路乔一挽袖子,“好在咱们离那卢安不远,做完了饭我便去寻他一趟。”
其实本来也应当如此,燕思思若是没有死,最高兴的那个人应当是钟遥吧。
但这个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一些往事,动作一滞,抬头的时候有些茫然。
成询本以为此事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突然见着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如何?你不能去?”
她有些丧气,“我的确是不能去,他二人虽然深爱彼此,但当年早已是分了手的,本就是彼此的伤心人,这个时候我再把钟遥给她找来,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还有这样的事儿?”成询还真是没想到,这事儿挺复杂哈,难道心病就源于此?
“你得跟我说上一说,为何相爱却不能相守?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路乔这才说起了自己知道的那些,包括盘龙丹,包括易阳术,包括女魔头,包括云夫人之死……
那两个人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啊,燕思思不想钟遥恨她,她更不想见到的是钟遥越陷越深,将来就越发痛苦,她还是很珍惜这段感情,不想让之变得面目全非。
成询听了也是一阵唏嘘,没想到这些事会发生在那个丫头身上,难怪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娇养着长大的花骨朵儿如何经得起风雨?这风雨一来还就这么猛烈。
“别去找他了。”他这样说,“这来了估计也是添乱,燕思思应当忘了他。”
路乔苦笑,“我也觉得是,对他两个人都好,还是靠我们自己吧。思思这丫头真是可怜,当年就已经够苦了,这些年明明没死却从这个世上销声匿迹,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塞到何处去,这个人一定不安好心,她过得一定很辛苦。”
燕思思这几日一直不爱说话,倒是真的寄情山水了,当真是看一看云,听一听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山头上,蜷缩成一团,眼神是平静的,可是一般的平静何尝又不是一种悲伤?
路乔时常带着饭食给她送过去,她倒是按时吃喝,只是不说话而已。
她像是被什么困住了,就像是住进了没有枷锁的牢,永远也走不出来。
成询告诉路乔,“不要心急,先叫她自己冷静冷静,自己放宽了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明白了。”
路乔总觉得不大可能。
这样的日子很是平静,平静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燕思思日复一日地看云,听风,日子过得倒也快,很快便入了秋。
秋日里的一天这山上来了客,严格上说并不是客,成询做好了饭正要给燕思思送去,就听到了铃铛声越来越近。
这铃铛他是熟悉的,他家兄妹两个一人一个,妹妹成欢将这铃铛拴在自己的坐骑上,如今这是牵着马要进门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出门去迎,果然就见了自家妹妹自远处靠近,许久不见,妹妹瘦了,却依旧明艳动人。
成欢缓步走到哥哥面前,松开了手里的缰绳抱住了哥哥,柔声道:“好久不见啊,哥哥,你这狡兔三窟的可是叫妹妹我好找啊。”
成询轻轻地笑了,摸着妹妹的小脑袋感叹,“我若是兔子,你岂不是小兔子?”
成欢便道:“那也好罢,你我兄妹都成了小兔崽子。”
兄妹两个人说着话进了门。
成欢年长些,性情同那几个小的还真是不一样,温婉柔弱,最是乖巧。
此番也是母亲许久不见儿子了,她这做女儿的才出来找。毕竟爹娘可不知道哥哥的下落,哥哥狡兔三窟,具体哪几窟还是未曾瞒她的。
成询把她安置好了便去收拾外头的饭菜,“你等一等,我去把饭送了,回头咱们再细说。”
“送饭?”成欢惊讶,“难不成这山上还有别人?”
“有啊。”他有一说一。
“难不成还是个姑娘?”成欢的语气开始有点不对劲儿,这已经不仅仅是好奇了,好像还有某种期待?自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是啊。”他特别实在,“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
路乔今儿不用做饭,在山头那边儿盯着呢,以免燕思思一时想不开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