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阴谋,也是一场骗局。
年少时的燕思思一直过得很幸福,有最疼爱自己的亲人,你有性格相仿的知己,她从前一直都觉得洁儿是自己一辈子都可以相信的人,两个人简直亲如一体。
她相信她,爱屋及乌也同样相信她的哥哥,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一般来说人们做坏事是需要理由的,李玏的理由是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要这样算计她?若只是为了天下,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给她下药,让她忘记一切,像一个傀儡一样活着。
是喜欢吗?喜欢却要这样对待?
事实上喜欢也是应该有理由的,燕思思真的想不明白李玏有什么理由会喜欢上她,她左思右想,想出来的结果不过是人性本恶罢了。
或许这就是他作恶多端的理由吧。
这个人诡计多端冷血无情,丝毫没有温情可言,难怪靖南王府那一家子人总是防着他。
也是,这种人若是不防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的小命儿给弄丢了,江家姑姑生儿如此,大约也是很难过的吧。
这是一个雨夜,夏日里的雨水总是十分充沛,一个女子行走在山林间,踉踉跄跄很是狼狈。
雨水打湿了她,那发丝紧紧地贴在脸上,她穿得很是单薄,不过是一身单衣,手上提着一把剑在林中徘徊,却不知道自己归向何处。
女子的眼睛里泛着红血丝,十分狰狞,充满杀气,她像是在恨着什么,又像是在为什么感到悲伤,崩溃绝望啊,她抬头看天,漆黑的夜晚本就是一个深渊,将人带往没有尽头的黑暗中,那就已经是永坠地狱。
燕思思早就在地狱里了,阿遥死了,死在了她的手上,李洁也死了,也是死在了她的手上,她这双手还要沾惹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女子仰天一声哀嚎,凄凉悲怆。
她的身子很虚弱,即便不知道自己归向何处也绝不走回头路,可是孱弱的身子根本就经不起风雨,她只觉得越发无力,最终没了意识,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最后一丝意识给她的是希望,若是就此死了,是不是这一生就终于得到解脱?再也不需要面对那些不堪的往事?
这一生,她太累了。李玏,你把我骗得好惨。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再一次睁开眼睛,可命运终究是让她再一次见到了光明,她睁开眼睛,眼前不只有光明,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她揉了揉那张脸,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不敢相信眼前之所见,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吗?
“小乔姐?怎么会是你?”
不错,眼前之人正是路乔。
燕思思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小乔姐,生在这样的世道之中,一个人若是一直都没有消息,那很有可能就意味着再也不会有消息了,甚至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那个时候她想起来全部,还为着小乔姐伤心了好几日,李玏曾经告诉她,这个人找不到了。
当年危急关头,她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只要小乔姐活着。
“你还活着?”眼泪打湿了眼眶,燕思思紧紧地抓着小乔姐的手,那双手在颤抖,握得紧紧的,仿佛一松手人就不见了,“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要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连累了姐姐你……”
封跃白那个时候就是冲着她,盘龙丹什么的他早就放弃了,西行一场不过只是为了捉她回去而已。
小乔姐从来就是无辜的。
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这一点,心中就越发煎熬痛苦,越发痛恨自己。
路乔整个人都怔住了,她是不是也应该好好的哭一场?什么还活着?她还以为她已经死了,此番游历到这附近,特意去了卢安看了看她,跟她说了说话。
其实这些年她每年都有去看她,上柱香,说说话,结果到了今天她竟然发现人还活着。
她就拧着她的耳朵给她提到一边去,“死丫头矫情什么?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可看了你这模样我巴不得你死了,怎么让自己过得这么狼狈?你瘦了,脸色这么苍白,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卢安你的那座墓……”
燕思思突然不哭了,神色却是十分痛苦,准确的说是痛恨。
路乔就知道情况不妙,她体内还有盘龙丹呢,还有易阳术也对她有损,这种时候最受不得刺激,万一要是再昏过去就麻烦了,万一要是女魔头冒出来那就更麻烦了,还不知道又要出去闯什么祸。
燕思思对这些年发生的事闭口不谈,路乔也就不再多问,只是说起了自己的事。
“好了好了,那说说我吧。”她道,“说起来都是封跃白那个卑鄙小人,那天晚上咱俩都当他是快死了,我东行之时他追了上来,我又打不过他,被他给杀了。”
燕思思又惊又怒,路乔却只是淡淡一笑,前尘往事,过去已久,如今已经没有再计较的必要了,反正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也避世多年,终于躲开了这世间的纷争,躲开了这肮脏的江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过去那些事她早就不在乎了,不在乎封跃白,也不在乎路南月,还有陈泽,袁清风……那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如何才是真正的放下?
在平静的岁月里偶尔提及曾经的那些苦楚不过是淡淡一笑,还能与人闲谈几番,就像是叙说着别人的故事。
路乔如今大抵就是如此吧。
她慢慢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当时她身子坠入河中,随着河水漂流,正好被一位途经那处的公子所救。
那公子是神医,又是慈悲心肠,顺手就将她带了回来,给她治好了伤,救了她的命还给了她一处居所。
公子一身才华却不涉朝堂不问江湖,本就是一位避世的高人,心性高洁,令人仰望。
路乔提起他的时候这样说。
燕思思此刻也不由得心生好奇,“姐姐你喜欢他?”
路乔却道,“妹妹你俗气了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那叫敬重,也叫崇拜,我路乔行走江湖许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遇到他以前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然而他就是不一样,就像是九重天上的仙,你看着他根本就不会往男女之事那方面想,那是对他的亵渎,公子如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燕思思皱了皱眉,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这小乔姐对这个人已经不单单是喜欢了,而是走火入魔,无法自拔。
她何时会这样提及一个人?
“小乔姐你要小心些,不要被骗!这个世上骗子很多的,你越是相信的人越容易骗你!防不胜防啊,小乔姐!”
她赶紧提醒。
这个世上骗子太多了,真若是骗起来,真的是打你个措手不及,你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的银铃声,这个时候小乔姐就顾不上她了,只笑着说:“你等着,这是他回来了,你的命可是他救的,我把他叫来你看看。”
说罢,人就欢欢喜喜地蹦出了屋子。
燕思思心中很是担忧,看小乔姐这样子中毒不浅啊,她从来都没有如此对过谁,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几乎在放光。
从前她与袁清风在一起的时候都未曾如此过,若是有个人值得她如今这般相待,那当初刻骨铭心的那段感情又算什么呢?这样说起来当初那场根本就不算是真爱,她是不是还得感谢袁清风只是欺骗小乔姐的感情而已?至少给了小乔姐选择别人的机会呀。
无论如何,小乔姐终于是彻底放下了过去,没有仇恨没有怨怼,甚至都快没有记忆了。袁清风此刻若是站在她面前,说不定她根本就想不起来他是哪号儿人。
风流潇洒还得是小乔姐。
屋子外头,白衣公子提着菜篮子径直去到了厨下,正好就见着她出来了,只轻轻地瞥她一眼便淡淡地说道:“别以为伤心就可以偷懒,江湖不相信眼泪,今儿到你做饭了。”
“哪个伤心了?没伤心!话说你不是嫌我做的饭难吃嘛,何苦为难自己呢?不如你来做?”
他只笑了笑,“我能忍。”
“好了好了,知道你能忍。”路乔道,“人生在世不要有那么多的欲望,更不要对别人有那么高的要求,食物不过果腹尔,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心意最是要紧。”
这番话她都快要背下来了,她做的饭菜难吃,他做的却是极佳的,可即便如此又如何?这个人他还真挺能忍,还挺能说教。
“你知道就好。”他停下了手上的事儿,忽然定定地看着她,这叫她颇不自在,恨不得跳起来,“你看我干嘛?”
他依旧看着她,“你不伤心了?”
这几天她可是每天都哭,他差点儿被她的泪水给淹没,若不是今早敷了点儿药膏,这眼睛不定得肿成什么样。
如今却像一只小鸟一样在他眼前蹦哒,话也变多了,倒比平常还要活泛些。
他有些不解了。
她笑得十分欢喜,“我还哭什么啊我?她醒了,你快进去见一见她罢,故友重逢,她心情就好了,一定会更快好起来的。”
他还来不及想什么就被她推着进去屋子里了,此刻四目相对,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另外一双眼睛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询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世界还真不是一点儿点儿的小!小乔姐说要带那人来见她,结果这个人竟然是成伯伯的长子成询?
太巧了,无巧不成书!
成君白是延华山三弟子,阿慎叔也只能排个十三,燕思思她姑父赵怀瑾行是死,江贞儿行十五。
因着上一辈的这些个关系,小辈们都是自小就相识,燕思思与询哥哥许多年的未曾相见,还有欢姐姐,欢姐姐是询哥哥的妹妹……
她做梦都想不到他二人会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
“所以说是哥哥你救了小乔姐?”
成询点头,“举手之劳。”
好吧,还真是如此。燕思思被吓到了,所以说如今小乔姐是为报救命之恩想要对询哥哥以身相许?
这太可怕了,她家询哥哥怎么可以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从小,询哥哥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避世独处,又极具才华。他虽是成伯伯的儿子,却是一直跟着阿慎叔,得了阿慎叔真传的。
阿慎叔是陪伴穆垣祖师最久的弟子,继承了祖师的衣钵,洛经虽是他的徒弟,不过阿慎叔一身本事他只学了些皮毛,医术最为了得。
询哥哥却是不一样的,他于阿慎叔便如同阿慎叔于祖师,这是延华山的传承。
他有如此所得并非是得益于长辈们对他的偏爱,是他自己天赋异禀,人又勤奋好学,从不将光阴浪费在玩闹之事中,又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对于尘事中发生的任何事他都可以当做不在意,仿佛人在这里,心却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是方外之人,是神仙,神仙怎么可以被凡间的女子亵渎?
燕思思玄幻了。
他向她走过来,“手伸出来,给你诊脉。”
她很是乖顺,路乔抿唇,“你们先瞧着,我去做饭。”
之后便出门了。
燕思思皱了皱眉,出于好心还是想要劝一劝他,“小乔姐煮的东西能吃吗?”
他就淡淡地说:“你尚在病中,不要只想着口腹之欲,何况食物不过果腹尔,好歹是她的一片心意,不可过分挑剔。”
好吧,询哥哥还是那个询哥哥,这天会塌下来,所有人都会变,只有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天塌下来他也不动风云,岁月怎会叫他改变?
她轻轻地应了声,“好吧。”
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成询本来也是少言寡语之人,此番却是他打破了沉寂,“要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许多事情你不必在意,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不过几十载,终究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什么愁思什么怨恨,有什么呢?最终落下的不过是一个‘空’字尔,你又何必悬心,徒增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