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房间不够,郑连翘安排封眠与自己同住,至于路乔与钟遥则不知道去了哪里,封眠稀里糊涂地就被她拉去了房间里,不过才问了一句,就遭到了郑连翘的冷眼,“安心在这里住下,不该你管的就不要去管,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离开这房间半步,否则后果自负。”
什么人啊?这话说得怪吓人的。
封眠是有点被她吓住的,但可能是这恐惧给了她勇气,或者是她太想知道钟遥的下落,如此遭遇也没能叫她少说一两句,“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在哪里,又不是要去做坏事,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管好你自己。”
……
郑连翘是不会给她任何答案的,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叫她闭嘴,她想要往外头跑,房门倒是没有锁,郑连翘的一句话却叫她对外面的世界望而却步,“你又想出去害人吗?”
出去……害人?
封眠只觉得心虚难当,她与郑连翘不过是今日初识,连十句话都没有说够,怎地她就知道她出去要害人的?
想到了今日钟遥话语里的遮掩,她更加觉得自己可能是又闯了祸,惹下了血债。这一回她是万万都不愿走出这道门了。
郑连翘这样安排,应该是羽前辈的意思,禁足在房中,免得对别人造成伤害,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郑连翘是见她老实了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说得“又”字,不过源于路乔。
路乔本来不用过来这里的,却因为她不得已进来,恐怕要遭一番罪。郑连翘是真的担心她这一出去再闹出一点意外来,到时候大家都要难堪。
郑连翘不许封眠出去,自己倒是时常出门的,一天待在自己房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封眠就在这里,隔着窗子去看日出日落,周而复始,每日里都是同样的风景,却不是同样的心境,羽博涯仿佛将她忘记了,钟遥与路乔也如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郑连翘看着她呆傻的模样,不悦地皱了皱眉,这封姑娘倒是真能沉得住气,难怪羽博涯看中了她,叫她过这样安逸的好日子,没准儿还真就是一个武林高手,可是别人被她害得那么惨,她却过得如此闲适,实在是不妥。
“你在看什么?”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叫人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封眠都有些迷糊了,抬眼看她时眼皮还有些颤动,轻声道:“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的法子太多,或者你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丹青刺绣,史家典籍,武林宝典,我这房间里东西还算齐全,你若有什么别的要求,我也能够尽可能满足你,你这样整日在这里呆坐,是浪费时间。”
难得郑连翘一口气说出这样多的话,封眠意外之余,神智也清醒了,可是,这些东西她都没一个喜欢的,而她想要的却是她给不了的,生机蔓延了一寸便又匆匆颓萎了下去,她动了动嘴,却是什么也没说。
她既然没什么要求,郑连翘也没有再理会她,就叫她坐在那里耗时间好了,院主难不成还真就什么都不管了?
她摇了摇头,又去做自己的事。
一连数日不必出门,最远在院子里走一走,吃喝不缺,就连盘龙丹都不必再费心医治,反正也没得治,就这样无所事事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享受着新鲜的空气,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挺安逸美好,可是封眠总觉得每日里出门去做事的郑连翘与她相比似乎更有生机。
而这些遭遇中,最痛苦的莫过于要与郑连翘这样的人相处。郑连翘鲜少露面的时光里同她也没有几句话好说,她既真真切切地存在在那里,有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可她的气场那么强硬,不发一言也能随时叫人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身上,时间越长越是如此,她甚至逐渐做了封眠烦闷生活里的救命稻草,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偏偏这希望是不会同她说话的,这叫她非常不适。
“连翘姐姐,这书……好看吗?”
“打发时间而已。”
“连翘姐姐,你真好看。”
“嗯,谢谢。”
“连翘姐姐,我觉得我自己也挺好看的。”
“嗯,随你。”
……
没有办法消除心里的烦闷,她甚至开始在屋子里散步,甚至在丹青搞砸之后,翻开了郑连翘房里架子上的书,一本一本的翻看,有时就能昏睡过去,这也是个打发时间的法子。
这些书大多数颇为无趣,也有几本合她心思的,叫她不至于生了困顿之相,竟也能读一读。
读到这里,日子才好过了些。
她动静太大,读过的书籍总是摆错位置,因此郑连翘无法对她继续视若无睹,有时候会关心她看了什么,有关武学时也能说上几句便于她理解。
这样也算是另类的岁月静好。
一夜,外头下了雪,郑连翘从外头走进来换了外裳才去书桌边寻她,炭盆里蹦哒出微弱的火星子,烛光幽暗,一切都恍如生命般脆弱,给这很冷的冬日又添上少许不安。
封眠抱着自己的双肩,坐在桌案前垂着脑袋,身上裹着厚厚的暖被却依然瑟瑟发抖。
郑连翘见此情形心生惶恐,就怕她是病了,得送出去,人给她照顾成这样,她没法儿交代的,于是赶紧凑到近前去关心她。
她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关切道:”你怎么了?”
封眠眸间闪过一丝狠厉,一把就捏住了郑连翘的脖子,将她拎起来丢到墙上去,看着她从墙上滑下来晕了过去,就像一只软骨动物,她看着这一幕心里不仅没有生出满足感,反而是另一种叫人讨厌的心虚,叫她忍不住想要喝骂,“小丫头片子能不能安分点?你给我闭嘴!”
“是你给我闭嘴!”燕思思道,“谁叫你出现的?你怎么又出现了?对啊,这是你,这就是你是不是?你对连翘姐做了什么?”
“眼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啊……不是我不是!”燕思思都要哭出来了,郑连翘怎么样了?不会是死了吧?
那个声音已经彻底消失,封眠哆哆嗦嗦地去到了墙根底下,探了鼻息证实郑连翘没死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即便郑连翘没死,她也觉得这屋子里藏着满室乌云,她吓得跑了出去,就在夜色中,就在她将郑连翘放在被子里之后。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着她的存在,那个自称封眠的女人,她甚至能够与她说上话。
她那样恶毒,差点儿将连翘姐一把掐死!
这乌云就顶在她的脑袋上,她跑到天边这乌云也照样跟去。
算是机缘巧合,她就在院子里乱跑乱撞,竟也能跑到羽博涯院子里面,这里头她来过,这些天也没有去过别处了,所以对此处那是相当的熟悉。
她一进院子,暗黑中的捕猎者预备伺机发作,捂着她的口鼻将她拖去了然后墙角,那人小声道:“别出声,否则你一定会后悔活着。”
分明是威胁的话语,可是钻进了她的耳朵里竟叫她无比暖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小声嗫嚅道:“钟遥,是我。”
扣着她的人手劲儿一松,又捏着肩膀将她转了过来,细细一看这才认出了这小丫头,他惊讶地看着她,这便拉着她走人,蹑着步子悄悄地逃回房里去。
钟遥的房间与郑连翘那间相较的确是小了些,可是屋子里照例摆满了书籍,还都是郑连翘房里有的,简直一模一样。
钟遥还觉得纳闷,这小丫头进门之后转了一圈儿,便奔着那些书去了,照理说那些东西她应该不会感兴趣,羽博涯这些时候都对她做了什么?
“你看什么呢?”他问。
“这些书,是每个人房里都有吗?”
这可把他问住了,钟遥哪知道别人房里有什么藏书?他说道:“信义院不许门生互相串门的,旁人房里有什么还真没法儿知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哦,原来不单单是她不能出门。
可是,为什么呢?
这信义院这样古怪,羽博涯究竟要做什么?
封眠道:“我这些天一直在连翘姐那里,她房里的那些书和你这里的一样。”她苦笑道,“我已经无聊到读数度日。”
无聊到读书?
钟遥心里暗暗一松,无所事事也好,也好,挺好的,不过很显然郑连翘那里要比他这里安逸很多,他略一思量,便提议道:“我送你回去吧,天黑了不要往外跑,挺危险的。”
她却更在意别的事,“你刚刚去找羽前辈?”
“对啊。”钟遥面色坦然。
“可是你鬼鬼祟祟的。”
“有吗?”
“没有吗?”封眠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做什么?难道一直待在屋子里,方才鬼鬼祟祟的只是溜出去放风?”
钟遥正在想法子解释,这理由倒是不错,索性也就拿来一用,无比坚定地对她说:“对,你说得对,就是这样,嘿嘿,是不是没想到啊?”
哪知封眠脸色一变,指责道:“钟遥你骗我!你若真拿他的要求当回事,溜出去放风往羽博涯院子里走?你是生怕他发现不了吗?或者你觉得这样能够刺激些?你若不是个傻子,就不会往院主那里瞎溜达。”
貌似是有一点道理的。
钟遥一阵心惊,这小丫头还真是长进不小,最近说谎也不会脸红了,居然还能够识破他的谎言?轻敌了轻敌了,真是轻敌了。
他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就是那种死皮赖脸的笑,说道:“我就是去看一看他,刻意去看他的。那你呢?你不是也溜达到他那里去了?你又有什么打算?慌慌张张的就跟见了鬼似的,也没见谁追着你啊!”
提到这件事,封眠就没有心思追究他了,貌似她闯了更大的祸,她紧张道:“我刚刚……刚刚……不,是封眠……”
“女魔头又出现了?”钟遥急道,“她怎么了?你怎么样了?”
女魔头?
封眠缓缓抬头,眼睛里弥漫着一层薄雾,疑惑道:“女魔头?”
钟遥还没在她跟前提过这三个字,这会儿也是说漏了嘴,神色有些尴尬,他挠了挠脑袋说:“也不是,你别多想,她就是太凶了,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再说了她也不是你,你不要因为她难过。”
她怎么会难过?她有什么可难过的?
应该难过的是那些女魔头伤害过的人,就她知道的,连翘姐姐也不知道醒了没有,女魔头,还真是没有叫错她,可不就是女魔头嘛!
“钟遥,你能不能去看一看连翘姐,她应该是被女魔头给打晕了,我不敢再回去,我害怕……”想起这件事她就吓得直哆嗦,为什么女魔头这样恶毒呢!
“打晕?”
……
封眠带着钟遥回去到郑连翘那里,郑连翘正躺在被子里熟睡,若不是人还躺在地上,身上只盖了一床被子,封眠会以为自己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钟遥将人抱到床上去,人就醒了,郑连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的钟遥,睡意一下就没了,惊愕道:“钟遥,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这样子是没事,钟遥松了口气,朝后面喊了句:“没事儿了,你过来吧。”
一直在书斋发呆的封眠这才跑进来,同郑连翘打了个照面,人就僵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了。
还是郑连翘先说了话打破尴尬的气氛,可惜她说的却是:“刚刚你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动什么手?走火入魔了?”
来自受害者的合理质问和合理猜测,用郑连翘特有的语气说出来能叫人如入千年冰窖,冷的刺骨。
封眠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说什么,郑连翘最看不得这个,冷声道:“你过来,站那么远是怕谁要吃了你吗?”
她越说封眠心里就越紧张,钟遥正要开口求情,她却咬了咬牙,一步一步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