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了。
一千年的今天,天空也如今日般的黑沉沉,像心里翻滚的情绪,起伏不定,真是让人有所不快呢。
空气里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
在脑海里仔细的搜寻了一遍,才找到那气味的主人。
难道说,她又回来了吗?
怎么可能呢。
她用她的元神祭了天地,气息里也闻不到她一丝残留的魂魄。
一千年了,作为散魂,足足飘荡了一千年。
这副飘荡着且虚无缥缈的散魂,在人间,在鬼界,甚至在魔界,游离了无数个日夜,只为了寻找她残留的一魂一魄。
自己果真是疯了......
他站在沧泠山的顶端,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居高临下的看着山脚下此时灯火通明的,下着初雪的沧澜国都城,陷入深思中。
她,应该也是站在这个地方,为他寻得一支短笛的吧。
他记得她说过,自己没有借任何的力量,来到山顶,并将那支吸食了世间纯净灵气的短笛交予他时的骄傲。
也曾因为短笛,他们之间差点吵起来。
也无谓就是因为怕她出了什么事而已。
如今自己站在这里时,心境,却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沧澜国背靠着沧泠山。
直插云霄的山峰,缭绕在半峰腰间的黑色浓云,紧紧的包裹着被人称作是灵山的沧泠山。
山顶上有一棵生长了万年的老枯树,至于叫什么名字,无人知道。
因为峰顶处于高处而常年积雪,常人难以攀登上去。
后来,受枯树庇佑的人们都唤此树为——神姬树。
从远处看去,至山峰半腰间往上,一片皑皑白雪。
看到顶端,就会看到一棵长着张牙舞爪形状的树枝,以及宽大的树根。
说来也奇怪,沧泠山峰顶常年积雪,老枯树生长了几千年,却没人发现树枝上有积雪覆盖,也没有绿叶与花朵。
它就像标志性的景物,山在树便在,山毁树就亡。
这场雪来得真是应景。
每年的十月份才会迎来初雪,以及踏着雪而来的神秘雪族。
如今初雪出现在七月,这个还带着热气的月份,竟也会为了迎接他,下起了雪。
是欢迎他归来,还是将往事一幕幕堆在他的记忆里,让他受尽折磨。九支羽箭遗留的伤口还在,将他的每处大穴都给封了。
甚至将他对她的爱意,一并封得严严实实的。
想如今能够元神归来,也因了她当时没有用尽功力,只是将他的元神封印在了沧泠山的老枯树下的冰窟里,受尽寒冷的折磨。
若不是当时自己得了花婆婆的帮助,想必,现在他的真身,也找不回来了。
那可是千年寒冰啊,她竟然如此狠心。
他明明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却要替别人受罪。
当时的她就像发了狂的狮子,笃定就是他杀害了她的族人。
满地殷红的血水汇流成河,染红了充满杀意的天际。
横七竖八的尸体胡乱的叠在一起。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朽的气味,在雪族的上空蔓延。
到最后,雪族便变成了一座空城。
再也找不到一具尸体,一个活人。
当时的场景,君默无法确认清楚,他忍受着羽箭带来的杀伤力,离开了神殿。
而她,竟为了赎罪,自毁元神,永远也不愿转世为人。
他依然记得,她左手执弓右手拉箭,射出了十支羽箭,她就那样的迫切,置他于死地,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一袭白如雪的着装,气势轩昂的站在他的面前。
披在肩头的貂皮披挂,上面用红色的金丝线绣了几朵雪花,宛如盛开在彼岸,用来引渡魂魄的彼岸花,妖艳,诡异。
狂风将她冗长的披衣抛向空中,发出阵阵呼咧的声响,似关押着的恶灵发出的声音。
雪,沉甸甸的往下坠落,不经意间,青丝上,披衣间,落满了荧光闪烁的雪花。
圆溜溜的双眸充满了恨意,几乎要将眼前的人啃噬吞没的眼神,落在他颤巍的心间。
墨色上好的丝质布料制成的袍子下摆,绣着朵朵旖旎盛开的红色曼珠沙华,妖艳的颜色将此时灰暗的天际染得鲜红明亮。
君默斜靠在神姬树旁,惆怅得内心不知该向谁诉说。
只有借助这清冷的山敛之光,抚慰寂寥的时间。
他又开始在沉思中,为自己的罪过祈祷。
祈求上天,减少一些对自己的惩罚。
他已经用散魂的躯体,在天地之间,寻找她的一魂一魄许久了。
今日闻到了那股纯净的气息,像是从千年前飘来的那般,一模一样。
会出现在哪里呢?
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在寒冷的微光下折射出一层层迷醉的红晕。
迷离痴醉,微敛的眼神俯视着万生,神情中隐匿的毫不在乎,无人看得懂。
妖娆的嘴唇抵在墨灰色的长萧一端,一曲《相思意》自萧间缓缓飘了出来。
幽幽的旋律化作跳跃的音符,顺着风,飘向遥远的天际。
宛若仙家本质的气场,在空旷的峰顶上席卷着地面上的雪花,抛向空中。
雪花又顺着风,跑了回来。
一千年了,他的元神终究还是被释放,回到了他飘渺的游魂中。
一时半会也不急着回到真身上,只是想看看,到曾经来过的地方看看,触摸沧桑了千年的荒天石。
只记得,那时混乱的战役下,本该完好无损的荒天石,在轻烟的暴怒下,瞬间化为碎石。
本来属于雪族的东西,他硬是叫秦广王为自己搬来这里,陪他的元神一起,忍受着寒冰的冷冽。
如今,怕是风化了吧。
就像他们之间的情谊,从她举起弓箭的那刻起,已经化作泡沫,被现实的残酷所冲散。
一曲毕,君默背手站了起来,犀利的眼眸搜寻这浩瀚沧海中的一丝残魂。
刚刚吹箫的时候,明明在山脚下的某一处人家嗅到了她独属的气味,只不过一晃神的功夫,气味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鼻息间,再也寻不到。
忽然间,冰冷的空气里漂浮这一股不怀好意的杀意,却在君默发现的下一秒,杀气被某人扼住。
距离神姬树几丈远的地方,轻飘飘的雪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没了方向感。
一具透明的躯体,在雪花中慢慢靠近神姬树,待进到树圈内的时候,如一缕飘渺的青烟,慢慢的幻化成人型。
棕色的发如瀑,眉眼弯弯,笔挺的鼻翼,单薄的唇瓣有几分殷红。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充满挑衅,望着眼前熟悉却变得陌生的美丽魂魄。
“恭喜鬼王殿下脱离寒冰的束缚,元神归来。”
俊朗的脸庞情深款款的注视着眼前的君默。
丰富的表情下多了几分慎重。在此魂魄前,说话可得用点脑子,不然,等他的真身出现,他可得遭殃了。
别说没官可做,连魂魄都被打散,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广王,你的工作挺闲散的啊,还有时间跑来这里恭贺我。冥王老头对待下属就这么的松懈?”口气里带着轻蔑,看着他一脸尴尬的表情,君默只觉得可笑之极。
专司人类生死命格的秦广王翘班跑来这里,向他道贺,难道不可笑吗?
他记得,跟他好像交集不多,全然就是因为当时元神封印,散魂没有去处且功力爆减的情况下,游走半天就会累得头晕眼花的某人,急需一名有能力之人帮助他。
所以他才会想到秦广王作为求救对象。
这一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专司生死大事的秦广王,倒是吧啦吧啦的粘着他,不松口了。
比那狗皮膏药还要粘得很。
交集不多但也算是帮了大忙,口气能放缓点就放缓点,对于君默,不算是多难的事。
“最近是怎么一回事?才七月的天,却下着十月的雪,难道就没人感到异样吗?”
君默转身望着自黑色的天际洋洋洒洒飘向人间的雪花,匪夷所思的问道。
他归来了,带着满怀的希望。
因为他从未想过要用自己手中训练的鬼士,与关押圈养的恶灵去伤害过人类。
因为,她也是有着一半的人类血统。
正所谓爱屋及乌,怎会下得了手去伤害呢。
“在下也不得知,千年来也不曾出现这样的状况,殿下一回来就......”后面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还是保住小命比较要紧。
秦广王自知说错话,抬起右手往嘴边打了几个巴掌。“在下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君默看着那一张猥琐的样子,为冥王感到悲哀。
这年头,拍马屁的同时,胳膊也往外拐了。
“你是想说,我一恢复功力后,连上天也不待见我了,是吗?”
那句“是吗”像根刺,藏在心间,随时可以将眼前这位说话不怎么带脑子的人扎出窟窿来。
看着像是这么一回事,怎么觉得到了口中,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一股异味,着实难闻。
秦广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怕是说道心坎上了。
心想这人还是像千年前一样,什么心思都能猜出来,完全不给任何机会缓缓。
“没有,没有,殿下能够归来,乃是冥界的福分,也是大地的福气,嘿嘿。”
秦广王必须用好话力挽狂澜,不然,自己真的会被眼前这位,官位比自己高,脾气比自己大许多的鬼王殿下,一脚踩在地上,摩擦摩擦再摩擦的。
想想,鸡皮疙瘩全部冒了出来。
“哦~,是吗?”
“是是是,怎能不是呢。”
真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能夸赞的时候一定不能胡言乱语,否则......唉~想想就有点后怕。
若是被训练成鬼士,整日整日的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没有了思想和理智,还不如了结此生来得猛烈一些。
还能得到冥王的嘉奖呢。
什么为公殉职,为冥界做出了表率。
那可是头等的嘉奖啊,为了自己的职位着想,这样子做的额后果,也不是不可以的。
君默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邪魅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说秦广王,大可收起你丰富的想象力,本殿下不会为难你的,更不会在冥王老头的眼皮子底下将你炼化成鬼士。能够成为鬼士之人,乃不寻常之躯体,”君默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嘛,还是算了。”妖冶的目光赤裸裸的盯着秦广王害怕的侧脸,心里一阵欢喜。
还不算太傻。
我的,我的奖励,我的加官进爵,你别走啊。
此时,秦广王想的全是虚幻的东西。
“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她的残魂?”
她,秦广王当然知道君默口中说的她是谁,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不仅惊动了冥界,连不怎么出现的仙界,也纷纷加了进来,讨论后面的事宜。
至于为何没人出手理清其中的内幕,想必,人人心中都以有了定数。
他知道,这事不是鬼王做的,君默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为了能够找出当年残忍杀害雪族的一干人等,秦广王却是费了不少的力气和人力,只为还君默一个清白。
当年的冰火交融的不是其手下驯化的鬼士,至于恶灵,似乎是有人故意从雷云狱放出来的,能够激怒君默,使他狂化。
这其中,若不是有人在背后层层布局,想必以一人之力,完全不可能。
经受着雷击的鞭笞,一旦放出来,那画面,可想而知了。
雷云狱在地狱里,最是严酷的地方。
只有放了极大的错事,才会将之关在那种地方,接受经年累月的炼狱之痛。
“没有,这千年来,我都会派手下多注意人间的异样,但是,直到现在,也不曾发现。或许,她的魂魄已经灰飞烟灭了呢。”
“不可能的,就在刚才,我还能感知到她的气息,怎么会灰飞烟灭了呢。”
“可是,这么多年的寻找,不也是没找到吗?她可是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就算另一半是仙身,也保证不了魂魄不会灰飞烟灭呀。”
提及到灰飞烟灭,秦广王其实料到君默的表情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事实就是事实,怎么去改变。
果真如料到的,他的那一番话说出口,君默妖美的脸上笼罩一层黑色的雾气,下一刻就要爆发般的难看。
他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秦广王站在他背后,看着那抹健硕的背影,心里不明所以的为他感到悲伤。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
即使再怎么艰难,追逐的步伐依然没有停止休憩。
情到深处方知情的重要,失去后,让人变得失去理智,变得失去自我。
就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