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府邸,蜷缩在一片灰蒙蒙的薄雾中,像极了此时君默的心情。下一刻,万盏灯火一时间全部亮起了荧光,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眨巴着晶莹的“双眼”,抖擞地看着苍茫的大地,然后舒适的斜挂在森森的夜空中。
此时争吵的气氛愈演愈烈,不断上升似火焰的因子充斥着整间屋子,只要一点星火,就能将流荡在空气里的引子点燃。
轻烟红着双眼,坐在胡桃色圆凳上不停的抽噎,眼角的余光久不久的往君默身上瞟,一碰上他的目光,做贼心虚般赶紧躲开,然后假装吸溜着鼻子,抽噎声更高了些。
几番下来也没个停止的意思,君默心里着实不安。
入夜后他的府邸确实不安全,更别说身上有人味的轻烟。虽然没有百鬼夜行的场面,但是孤魂野鬼也是多了起来。也难说在她回去的路上遇上什么难搞的东西了。
额,他还算是好的了......
“阿烟,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但你看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能不能先将此事放下,有时间再商量,嗯。”那一声“嗯”着实宠溺得很,想他君默自出生以来,能够对“一个人”这般顺从的,也只有她了。
弓着上半身,眼神深沉的看着轻烟还带着稚嫩的面庞,白皙的肌肤在夜光下附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移不开视线。
“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赶我走了。”轻烟双眼炯炯的看着他,希望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是允许。
“嗯,好,我答应你。”果不其然,他答应了,不就正合她意了。嘴角轻扬的弧度暖在心间,甚至没有一丝的防备,也没有再次拒绝的意思。
轻烟撸起纯白的衣袖,往脸上胡乱的抹了抹,然后对着君默露出一排整齐白皙的牙齿,天真的样子逗笑了一旁板着脸的君默,那真挚的笑容在脸上没有装模做样的展开。
不知多久没有这般开心的笑了。
应该很久了吧。
天色暗得看不清前面的路。
刚才还满天星辰的,怎么一转眼就黑不溜秋起来?
轻烟紧紧的抓着君默淡蓝色的衣袖,在心里丧气的嘀咕着。由于害怕,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摔倒,幸得他的搀扶,不然真的得在君默面前来个四脚朝天了。
想想就觉得有点丢脸......
“小心。”君默眼看轻烟就要往台阶下摔去,连忙伸出双手去接,好在反应够快,不然真的有点难说接下来能够想象出来的画面得有多么惨不忍睹了。
虽然大门上方悬挂着照明的琉璃灯,但今夜的夜色似乎比往常的更加浓郁了。平时能够照亮十来米的琉璃灯,却连停靠在石阶前的轿子也难以看清。今夜变得如此暗淡,变得诡异起来。
君默回头睨了一眼琉璃灯里游动的东西。只一眼,黑色带状的东西瞬间没了踪影,只剩下明晃晃的灯芯,摇曳着亮光,重新将笼罩在黑夜里的路,照明。
“怎么了?”君默停下来的动作使得她有些心慌,紧抓着的双手也有些异样。看向他的目光里还是有些害怕,毕竟现在不是深夜,却像是走进了深夜,本该昏睡的时辰。
能在他府邸的地方制造出让人畏惧的存在,想必来头不小了。
但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让轻烟在此度过夜晚。
不仅关乎到整个雪族,也关乎到她的安危。
“没事,我们走吧。”君默安慰着她,希望刚才异样没有让她有所察觉。他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遇到了它。如若是真的,那今晚回去的路上,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他扶着她的肩膀,一步一步的往轿子的方向走去。
黑色包裹着没有过多装饰的轿子,米色的轿身下是淡蓝色的帷幔在微风中轻摇,轿子四个角悬挂着同色系的流苏,一直垂顺到底。在轿子前方漂浮着用来引路的阴火。
如此深夜,不知接下来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能够平安走出去往人间的路......
君默搀着她,安稳的坐在简单陈设的轿子里面,没有言语,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这样寂静的黑夜中尤其诡异。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沉,就连轻烟想偷瞄一下都不敢。让她坐哪她就坐哪,完全没了自己的主见。
待她做稳当后,君默凭着自己额意念驱动着轿子悬浮,然后快速地向着黑夜中前进。
不知漂浮了多久,也不知飞行到了什么地方,帘外除了黑夜还是黑夜,没有任何亮光的地方。
像似夜,比刚才更加的浓郁了。
黑夜里的风,顺着竹帘子跑了进来,犹如面向着大海,一股咸腥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却又在下一秒消散。
两人不语,气氛却是凝重的。
“阿默,我觉得好困......”轻烟抬起手揉了揉眼眸,哈欠连天,眼皮重的快要睁不开了,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显得无力。
他扭头看向她,心里开始惊慌,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似乎,比预想来得更加快速了。
“阿烟,听我说,不要睡,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嗯.....你可以说你修习遇到好玩的事,或者你比较不乐意做的事给我听,我想了解你多一点,好不好?”他努力的将她从睡梦中唤回来,虽然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语气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恐与担忧。
能够让他如此恐惧的,或许只有它了。可以制造梦境,将对方笼罩在恐惧中的魔兽--梦魇兽了。
他记得年少时与它交过面。当时凭着自身的地位与力量,以为这样的魔兽只不过是一些虾兵蟹将而已。真正交手后才发现,以吸食梦境,制造恐惧为主的梦魇兽,一旦受到攻击,就会将对方陷于恐惧之中,然后使之不敢与它交战。
浑身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魇兽,这么多年只出现过一次,而那一次正好被他碰上了,不知走了什么运,如今又被他再次遇上,果真是对他有情了不成。
那也不该啊。它是公的,他也是公的,难不成那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魇兽喜欢同性?
此时君默是这样想。
想法有点......
她此时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后需要休憩的战士,眼皮连睁开的力气都用尽,哪还有力气跟他说话呢。
处于梦境中的轻烟,正沐浴在朦胧的爱意中。
犹如泼墨在天际的晚霞美不胜收,从云缝折射出的绚丽彩线,停靠在山敛间,屋顶上。坐在沧泠山顶端,在那棵巍峨挺拔的海棠树荫下,他和她,肩并肩依偎在一起,看着山脚下密密麻麻耸立的建筑,人来人往的街道,以及恢弘壮丽的宫殿。
那一抹黄,像是远古走来的女子,娉婷婀娜的样子让人移不开视线,让人向往。
她也是向往的。
即使她所在的神殿比那里好几百倍,也无法将冷漠驱散。没有人气,没有欢笑的地方,终将像一个笼子,锁住了她所有的美好向往。所以,她不要回去那个只有责任的地方。
她想要自由,想要一个平凡的生活,就像现在--和自己喜欢的人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山脚下万家灯火冲破黑夜的笼罩,劈开浓浓的夜色,上演如没有黑夜的生活。
然后在那条繁华的沧央街租一间商铺,不管卖什么,都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就够了。
去他的责任,去他的守护者。她只要平凡的,普通人家的小日子就够了。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没有人打扰,没有打打杀杀,也没有族人在一旁催促自己该要遵守什么规则,也不必理会身为守护者的一切,该多好。
美梦只在一下便被人捅破。浓郁的黑夜里,危机重重,接下来的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走完,还是未知数呢。难办的是她已陷入了深睡,睡梦中的意境还是这般的美好,那种对现实不满产生的厌恶感,正在被魔兽蚕食鲸吞,不断的壮大。
他所恐惧的,正以不可逆转的速度演变着。
在空中飞速飘动的轿子突然间受到强烈的颠簸,左右摇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抓着轿子的两头左右摇晃。又在下一秒停止了震动,恢复平静。
那声冗长的撕吼声由远及近,瘆人的鸣叫在耳膜间缭绕,摄人心魂的叫唤声直抵胸腔,迷惑着沉睡中的人。
君默强忍住刺耳的声响,屏气凝神。一边要稳住轿子前进的速度,一边还要照料已深睡的轻烟,还要抵挡住魇兽对他的攻击。
他一人确实难以承受得住如此强度的外力欺压,即使他用尽全力很难带着她逃出它制造的梦境。况且越对它攻击,越对它有利,而不是他。
鸣叫声越来越强烈,原以为能够躲过这一劫,绕过它就可以安全。但它似乎已读懂了他的心思,将他去往的路封得死死的,让他不得不直接面对。
轿子被强大的力量从顶端撕得破碎。一刹那间,破碎的轿子残骸四下飘散,坠落在密密的森林中,没了踪影。
君默揽着她的腰一跃,右脚脚尖轻点树梢,然后稳稳的落在最高的一棵树尖上,眼神警惕的环视四周,似乎在找魇兽的位置所在,确保不被正面攻击。
他必须平静内心,消除恐惧的来袭,才能准确的找到它的位置。既然正面攻击不行,那就来个侧面突袭吧。
君默脚下再次轻点树枝,缓缓的往地面飞去,将怀里熟睡的轻烟小心翼翼的放在树根旁,然后闭眼嘴里念念有词。一个个金黄色的字符自嘴边溜出来,窜向空中,化作一张透明的屏障,保护着圆圈中他和她。
看了看隐隐在流动的结界,又转头一脸宠溺的看着睡着的轻烟,细腻的笑意自诱人的唇瓣铺展而开。
低头在她光滑的额际烙下不舍的一吻,喃喃道:“等我回来。”拿出藏在袖口里的栗色长笛,转身走出结界,向着黑夜中的魔兽走去。
没有一丝风和亮光,即使伸出手指也看不太清楚。右手一番转,蓝色的火焰在手心徐徐燃烧。顿时,四周的景象便在亮光下显出了原型。
一切都显得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光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就让人不舒服,更何况此时催人入睡的迷阵。
果真是日益强大了不少啊,哼!
只见一记修长拖着尾巴的火焰,自那森森的雾气里,来势汹汹的往他身上袭来。君默身子向右一侧,随即往后一跃,退到了几米之外,惊险的躲过了火焰的攻击。原以为那只不过是随意打出的一记火焰,没曾想那股火焰像是有人专门操控一样,往前转了个弯又重新往他的方向逼来。
君默见势,右手一抓,原本在手心里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瞬间在他的紧握下熄灭,然后顺势一扔,几米开外的空中便有无数个盈盈发光的火种,诡异的漂浮在空中,圈成一个圆形,将他围在里面。
眸子一闭,将长笛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平缓有力的呼出来。曲调悠扬婉转,一时间似乎交战了千百个回合。在他四周,无数个黑色的雾气缭绕着,旋转着,速度也越来越快的方向进攻。
突然,时间就像失去了控制般,所有事物都在此时停止了动作。
燃烧的火苗、追赶的红色火焰、跳跃的音符以及缭绕在空气里的黑色雾气,都像是失去了操控的主体,停留在原地。
阴暗的森林里,一团如血般燃烧的火球,正在慢慢的向他靠近。一如多年前一样,踩在残枝枯叶上发出的“咯吱”声,那一抹傲然于世的不羁,还有充满怒斥的双眼,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他,誓要将他吞入腹中,壮大自身体魄力量的志在必得。
当那一团火红的身躯出现在眼眸里的时候,他竟然是不相信的。
只不过几百年的时间,它吞噬的恐惧以及梦境,竟能使它变得如此的强大起来。这几百年间,到底有多少人在经历着这样的恐惧,夜里的梦,究竟是充满多少的怨恨以及不甘心,才会让它有机会全部吞入腹中。
君默不免在心里轻叹:看脸蛋还是腼腆的,怎么打起架来比地狱里索命鬼还要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