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灰暗的宫殿里,阴阴暗暗的灯光自那六角琉璃灯罩间折射出来,满满的照在坐在殿前,一脸沉重表情的苍苻身上。
跪在白玉镶砌地板上,着一身黑色夹带粉色的长裙女子,低着头,几件珠钗点缀的发式在灯光下闪着亮光,却显得晦涩,没有任何高贵之气。
“珑夏,你与你的母亲近来可安好。为父许久未见你们母女,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嗯......”坐在一派恢弘气势的椅子上,面不改色的苍苻对着跪在眼前的珑夏幽幽说道。言语间尽显关心的意味,语气里却是如此的生硬,好似对着一个奴才说话,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要说是个外人也就作罢,偏偏她身上有着他一半的血液,眉眼里尽显他的样子,就连那股强势的模样,竟然与他那么相似。
珑夏的母亲只是一介女婢,若不是那日他喝醉了酒,将之错认,想必也不会有她的存在。她到底要感谢谁呢?母亲,还是那个不曾谋面,坐在高处男子的心慕间念念不忘之人。
“近段时间我与母亲确实少有走动,主要是母亲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怕把疾病传染给父王,所以母亲才没有告诉父王,望父王恕罪,免了我母亲的侍候。”珑夏依然跪在地上,上额触地,只能听见声音敲打着光滑的地板,从地面传来。
“嗯。”
“今日找你来,便是有事需要你去完成。此事关系重大,若能完成,别说是给你母亲名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苍苻身子向前倾,带着一股肯定以及非常确定的语气,对着他那女儿当中,生得最美最魅惑心智的女儿说道:“就连你喜欢的那个人......我都能答应你,让他做你的夫君。为父,说到做到!”那几个字铿锵有力,象是你最美味的佳肴,吸引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圈套。
珑夏身子一颤,一股嗖嗖的凉意自脊椎直抵后脑。当他说“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她以为父王会以这样的条件去威胁她,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可无论最后怎么挣扎,还是会屈于现实。
但没想到的是,父王拿着喜欢的他作为任务的条件,这未免也太让人意外了。父王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她有喜欢的人了,而且看样子,应该知道的时间并不短。
“父王需要女儿做什么,女儿一定尽全力去做。只要,只要我与我母亲在魔界能够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珑夏紧咬着唇瓣,双手紧握成拳,那一颗怨恨的种子,慢慢的在心底发芽。
母亲是她唯一的软肋,任何人都不能动她。就连站在高处,母亲爱着的男人,也不行。这是唯一的底线,也是最后的忍耐。
苍苻站在龙椅前,负手而立。魔王的气焰熊熊燃烧着,誓要将这沧海大地归于麾下,亲手执掌大权。对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珑夏睨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恢复那一脸欠揍的表情注视着殿外的天空不语。
这天下,终归会成为我的。
珑夏又何曾不知他的计划是什么,这样明了的要求,无非是将心爱之人与至亲之间做个选择,明明这样的选择只会让她陷入两难之地,但摆在面前,不管答应或是不答应,都难以抉择。
正在此时,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个黑色纱裙穿着的婢女捧着一个桃色的木制托盘,盘中放着一瓶小巧的釉色陶瓷瓶子,瓶身精巧的雕刻着个繁复的标记,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女婢走到她右侧边,对着高高在上的苍苻欠了欠身。只见他一挥手,女婢会意,便将整个托盘搁在珑夏的跟前。
一股灵力低微的气息随着脚步的移动,扫了过来。身子微微一抖,抬起一张清丽脱俗,美丽却不沾半点尘俗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珑夏有些错愕的看着已然出现在眼前的瓶子,又越过瓶子看着苍苻,眼神里像是在问“这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
不等她出口,苍苻率先告知了瓶子里装的是什么,饶有兴致的道:“此乃我魔族的一日魂。服用此药后,灵魂在一日之内处于游离状态,对于本人所做之事完全失去意志,甚至,武力尽失,形同普通之人。你只要想尽办法让鬼界之王--君默服下,之后便会有人代你完成后面的事。你,只要好好“服侍”他,就可以了。”
只要想到君默服下一日魂,他的计划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要他出手才能让计谋更加完美,游戏才会更好玩。他要将那两人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这样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那两字传入珑夏的耳中时,她抖了个激灵。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了。久到快要忘记时,突然听到,原来还是会心痛,会想念。
猛得吞了一下口水,紧抿着唇瓣,似有些不情愿的眼神里,倔强的语气里盛满反抗,对着气势依旧的苍苻说道,“请恕孩儿无能,”双手叠在一起,再次叩拜在地,“君默乃鬼界之王,孩儿只是一个灵力不足的魔族公主,武力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如此艰巨的任务,还请父王另寻他人代替孩儿,胜算更大一些!”珑夏几乎是以倔强的语气说完这些话,她虽然知道父王的脾性,但她说的也算是实话。她的灵力低微,常年居于宫中,又因母亲有名无份,得不到任何的赏赐。母亲长得比其他妃子艳丽脱俗虽是上天给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受到别人的排挤,就连下人也看不起她们母女,说是祸国殃民的源头;生得再好看也得不到魔君的宠爱;想方设法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乌鸦,本质还是改变不了等等。
她们忍气吞声,相依为命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虽然没有魔君的宠爱,但日子也不算太差,只是比普通人家好那么一点点。
如今翻身的机会来了,她却要拒绝,连自己都是始料未及的。只因那时遇见他的时候,她救过他,对他的感情便不只是救与照顾,还有隐隐生出的爱慕在里面。
苍苻的脸上不怒也不惊,唯有淡漠的。他太清楚珑夏了,即使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一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年轻那会的气势,那种强势与不从。
她有男孩的气概,也有女子的柔情,为此,他应该是高兴的,是满意的。
纵观自己多少儿女,能够拥有这两样的,唯独只有她了。
“珑夏,你不是喜欢他吗?不是爱着他吗?你看,他与雪族那女子走得多近,难道你就不嫉妒怨恨吗?明明是你们认识在先,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父王也是性情中人,也知儿女情长。所以,你得为自己争取一把,将他占为己有。这世界,讲究的是手段,而不是真诚以待。”苍苻说到“手段”和“真诚”,语气加重了几分,以此突出这世界在他眼里的现实与残酷。
可他又何曾知道什么是真诚。
在他眼里,只有权利与杀戮,鲜血和尸首。
殿里寂静一片,听不见任何的回应。
珑夏不知所措的绞着双手,低垂着脑袋,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就那样杵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她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弊,到底是谁弊,普通人也能听出来。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如此的意思,她还有退路吗?
路,被他“封死”了,又怎么退,只能顺从。
“珑夏,领命!”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诺大的大殿中回响。心里是慌失失的,没有太多的情绪,像是大雨过后的地面,冲刷得一干二净。
“呵呵,这才是我得好女儿嘛。”苍苻满意的的笑了笑,招呼着她将一日魂收起来。计划实施开始的号角已吹响,就看珑夏如何将此事做好。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甚至是无所谓的样子。嘴角那抹瘆人的微笑一刹而过,无人瞧见脸上的微小变化。
珑夏是他最得意的女儿,这样的存在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要的,是世间的一切,是一切,谁又会在乎她的存在呢。
珑夏抬起头便看见了那瓶带着她一切希望的一日魂,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瓶子,好似宝贝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确实,这样小小的一瓶东西,不知承载着多少条生命。仔细看了几下,绿色瓶子在手中化为点点的绿色星光,消失没了踪影。
“它会在适时的时间出现,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来教了吧。”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些相像的脸庞,以及那股如他年轻时的高昂气势,仿佛看到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计谋快要实现,并且使雪族得到毁灭性的伤害,恨不得此时即可昭告整个魔族,将这好消息传扬出去。
“是。”珑夏领了旨意,自知自己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弯着身子退了出去。站在一旁的女婢也随着珑夏退了出去。
诺大的大殿只剩下苍苻一个人坐在精雕细琢的椅子上,俯视着敞开大门外的天空,静静不语。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过往的一幕幕如流水,静悄悄的流进他的脑海,最柔软的地方,不曾触碰之地。
他曾发誓,一定要雪族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若不是那个好胜的雪族之人,他也不会失去至爱之人;若不是她多管闲事,也许现在,他会和至爱的人一直生活下去,幸福的,而不是以生离死别的方式,阴阳相隔。
雪族的第一百八十六位守护者--云婕,乃是云家的长女。
云家能够出来一位神选的守护者,是至高的荣誉。作为雪族两大家族之一的云家,几千年来都无法从中选出一位有能力的守护者。如今能够出现一位守护者,而且在各方面都属于上等优势的条件下,如此而来,这位名为云婕的女孩在云家得有多高的权利,在整个雪族拥有多少拥护者呢。
从小性格跋扈的云婕有着长女和守护者的加持,脾性更加嚣张了许多。现今碍于身份使然,脾性方面改了不少,却在手段方面残忍起来。
无风不起浪的杀戮,终将在人魔两族之间开战。
那场其实持续没有多久的争战,在雪族守护者--云婕的战败下结束。或许正是应了当时权势的弊处,云家只是一个管理雪族财力的家族,相对于着重武力的雨家,着实少了日常的耳濡目染,即使后天的加倍努力,上天的眷顾,也难以面对魔族日益强大的势力。
这场羞于启齿的过往,在岁月的尘封下慢慢变淡、遗忘。人们所要记住的,就是变强变大,而不是用权利势力压制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