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声稚嫩，问题出乎顾禾泽的意料。
没有怎么犹豫，顾禾泽揉了揉顾凡的头发，摇头说：“不是，你还太小，有些事情和你说了也不会懂，总之，我和纪蔓之间，很复杂。”
他和纪蔓，如同他母亲和他父亲。
当年和纪蔓的婚礼上，他没去，后来老爷子很生气，他说：“您想让我和我母亲一样的结局吗？”
打从这里之后，老爷子就不再插手他和纪蔓的事情了。
想到往事，顾禾泽眸色暗了暗。
顾凡怯怯看了眼脸色变了的爸爸，绞着手指低头说：“可是爸爸，我想要妈妈，不想要那个阿姨。”
顾禾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顾凡，像是他这句话惹怒了他。
顾凡缩缩脖子，晶莹豆大的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样子。
但是意料之外的，想象中顾禾泽生气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反而他听到他的一声长叹——
“儿子。”他拍了拍顾凡的肩，语气颇有些无奈，“我知道这个事情很难让人接受，但是我和纪蔓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叫她妈妈了。”
顾凡被他的温柔弄得心里一惊，他别扭地动了动小脑袋，声音闷闷的：“爸爸，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许宓的，她……一直以为你刚生下来就死了。”
顾禾泽的声音变得沉重，顾凡唔了一声，耷拉着小脑袋不说话。
“尝试和她接触一下，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顾禾泽又说。
顾凡不想给回应，可是迫于说话的是顾禾泽，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顾禾泽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含笑说了声乖，然后才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顾凡缓缓抬起来，朝门那里看过去。
他……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了呢。
是因为那个阿姨吗？
爸爸好像很喜欢她。
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顾凡重新垂下头，把藏在枕头底下的照片又拿出来看。
“啪嗒……”
眼泪落在上面，晕湿了纪蔓模糊的笑脸。
……
被纪蔓找到的时候，许宁是很吃惊的。
彼时她正在古驰店铺里面选购当季新款，还没付钱就被冷着脸过来的纪蔓给带走了。
五年过去，许宁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略微胖了一些。
她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样子，她看着包厢里的纪蔓，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问：“这么急忙找我干什么？”
纪蔓看见她现在这么淡定，简直觉得不可理喻，她的脸色冷若冰霜，声音也像是能掉渣了，“许宓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许宁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满不在意的样子，“她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蔓被她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气得险些背过去，她咬牙说：“顾凡那件事情，败露了！禾泽现在挣了命要和许宓结婚！”
许宁这下吃惊了。
她端着茶水的手一抖，温度适中的茶水洒出来几滴，她顾不得擦拭，就瞪大眼睛问纪蔓：“怎么会败露？？？你俩现在离婚了？？？”
纪蔓咬了咬嘴唇，美眸上登时蒙上一层雾气，“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败露……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他直接就把亲子鉴定报告给我了……”
她越说越小声，许宁听得心惊肉跳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纪蔓：“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怀疑的事情？”
“我没有！”纪蔓连忙道，“问题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许宁皱眉，身体下意识往后靠，想要避开纪蔓。
“许宁，你……”
许宁已经拿了包，有了要走的打算。
她说：“纪小姐，你们都已经离婚了，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站住！”
纪蔓一把拉住许宁的手腕，颇有种不依不饶的架势，“你之前信誓旦旦给我保证不会有事，现在出了事情你就撂挑子走人了？”
许宁挣了两下没挣脱开，不禁怒上心头，反唇相讥，“这事是你自己要弄的，我当时才帮你的，现在出了事情你怎么就往我头上赖？”
纪蔓急了，“是你提出这个办法的！”
许宁决心撇清关系，便冷笑道：“是我又怎么样，你自己要是没那点心思，你会用这个方法吗？”
“我……”纪蔓张张嘴，自知自己没有理，可是她现在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纪家那边知道了这个事情，因为忌惮顾禾泽，他们差点把她扫地出门。
甚至连她表哥祝胤秦都知道了，祝胤秦当时看她的眼神她现在都记得，那样森冷可怖。
她把许宁当作最后一根稻草，她死死盯着许宁，说：“你不帮我，信不信我把你捅到顾禾泽那里去？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顾禾泽？
好啊，跟她玩破罐子破摔了是吧？
许宁一扬手，甩开纪蔓，“你要告就去告，随你便。”
然后她就直接转身走了。
纪蔓见她连这套都不吃，登时傻眼愣住。
快步出了包厢，许宁的心情根本没有刚才表现的那么淡然。
顾禾泽那人一旦这件事，肯定不会放过她。
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许宁忽然有些懊悔。
若是纪蔓真的去告诉顾禾泽了怎么办？
咬了咬下嘴唇，许宁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
纪蔓现在不可能告诉顾禾泽的。
因为她唯一的指望就是许宁了，她还没到想要玉石俱焚的地步。
纪家为了保住自己，舍弃了她，只给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她这些年满心心思都在顾禾泽和顾凡身上，耽误了工作，也没有存款。
眼下，她竟是要靠着变卖以前的奢饰品过日子了。
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首饰衣服和包包，纪蔓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狠狠一咬嘴唇，不想让自己掉下来眼泪。
她的东西有不少都是绝版，很多人来找她买，纪蔓把它们打包好，准备明天一起邮出去。
……
第二天。
纪蔓顺利地把一个个包裹都邮了出去，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轻舒出一口气。
快递小哥笑容满满：“欢迎下次光临。”
纪蔓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略微点了下头，眸底却满是轻蔑之色。
回去的路上是条大马路，细碎的阳光洒在上面，照耀出一条宽阔的马路。
马路上车辆很少，纪蔓看了一眼红绿灯，抬步往前走。
她低头拍着衣服上的灰，那是刚刚邮快递的时候碰到的。
她的表情厌恶又嫌弃。
然而下一秒，轮胎碾压地面的声音传过来，纪蔓动作一怔，呆呆朝左边看过去。
“啊！！”
女人的身体仿佛轻盈的蝶，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摔在地上。
她睁大了眼睛，最后的眼神定格在湛蓝天空中。
……
“纪蔓出事了？”许宓接到顾禾泽的电话时，有点发懵。
“对。”顾禾泽握紧了手机，轻声补充，“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嗡——”
大脑一片空白，许宓艰难回过神，后背突然出了一层冷汗，“是意外吗？”
“初步认定是意外。”
“那……你觉得是意外吗？”
她能听到，她的声音在发颤。
顾禾泽想了一下，决定不带给许宓恐慌，他说：“我觉得是。”
许宓的心，就这么安定下来。
“那她出了事，你用不用做什么？”
“不用，不过顾凡那边，恐怕有些麻烦。”
许宓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纪蔓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顾凡一定难以接受，保不准……他还会怀疑是不是她干的……
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许宓问：“他现在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顾禾泽按了按眉骨，有点头疼，“我打算接他放学的时候告诉他。”
“好……”
挂了电话，顾禾泽还在沉思，边上传来一声：“你觉得不是意外？”
顾禾泽抬头看向病床上的顾禾云，点头。
顾禾云的腿已经可以撤掉石膏了，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神色难得的认真，“可是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纪家的？他们家怕纪蔓牵连到自己……”
“不会。”顾禾泽斩钉截铁。
顾禾云愣了愣，笑着说：“看来你已经有人选了。”
顾禾泽不置可否地笑笑，眉目间有几分愁容，“几乎可以认定是她做的，但是证据估计很难找到。”
“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禾泽神色冷淡，吐出的字眼也是无情的，“暂时没有打算，毕竟纪蔓，和我没什么关系。”
顾禾云耸耸肩，“也是。”
虽然他觉得这惩罚对纪蔓来说，有点重。
……
纪家今天整个气氛都很压抑。
谁都没想到才刚把纪蔓弄出家门，她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纪蔓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念叨着是自己的错，她父亲脸色凝重地抱住纪母，泪水也在眼眶里转悠。
祝胤秦站在门口外面抽烟。
他咬着烟蒂，心里一团乱麻。
虽然知道了纪蔓对许宓做的那些事情，但是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
妹妹死了，当哥哥的他，只觉得心口上压了一块大石头。
纪蔓的死太过巧合，他根本不相信不是人为。
问题是，是谁干的？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了两张面孔、
顾禾泽、许宓。
他们两个人是最有可能的。
无意识地夹着烟，直到被烟灰撩了手指，祝胤秦才微微一颤，堪堪反应过来。
会是他们吗？
祝胤秦狠狠吸了几口烟，脸色越发阴沉。
……
下午五点。
顾禾泽准时接到了顾凡。
在对顾凡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顾凡的反应果然很激烈。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回响在车内，白净的小脸上泪水交横，看得人心酸不已。
他断断续续地叫着妈妈，顾禾泽在一旁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他索性任由顾凡去了。
这个期间许宓给他发短信，来问顾凡的情况。
顾禾泽：还在哭。
许宓：你不哄哄？
顾禾泽：怎么哄？
许宓：……
忧心忡忡地隔着车窗看了一眼顾禾泽那边迟迟没有开走的车子，许宓轻叹口气。
许暖暖凑过来，蹭着蹭着就坐在了许宓的大腿上，她看了眼手机屏幕，问：“妈妈，顾凡说他是你的儿子，是真的吗？”
“……”
完了，她怎么把许暖暖这边给忘了？
伸手把许暖暖捞到怀里，许宓刮了下她的鼻尖，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希望他是我的儿子吗？”
“不希望。”许暖暖答得干脆，“他会分掉你对我的爱。”
“……”
为许暖暖的坦诚所折服，许宓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华兹在前面不嫌事大地插了一句：“不会的，你妈妈不管多少个孩子，会爱你如初。”
许暖暖皱着鼻子看了华兹一眼，脸上很清楚的写着几个大字：你很烦。
华兹摊摊手，哈哈一笑又转回去了。
许宓揉了揉许暖暖的头发，语调温柔，“你华兹哥哥说得对，妈妈会一直爱你的。”
许暖暖对着手指，湿漉漉的大眼睛像葡萄似的，看得许宓一阵心软，她说：“可是我不想要别的小朋友。”
她这么明显表达出自己的排斥与坚持，许宓抿着嘴唇，揉着她的头发不说话了。
顾凡是她心心念念五年的孩子，可许暖暖是陪伴她五年的宝贝，手心手背都是肉，许宓谁都无法割舍。
许暖暖不想得到她沉默的回答，便又拽了拽她的袖子，撒娇问：“好不好嘛妈妈？”
许宓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苦笑一声，轻声说：“好。”
许暖暖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她扑到许宓怀里，看起来很开心。
许宓在后视镜中和华兹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又看了那边车子一眼，许宓淡淡说：“走吧，我们先回家。”
华兹应了一声，开车走了。
而那辆车里，顾凡还是没有要停止哭泣的意思。
司机听得胆战心惊，他瞥了眼顾禾泽的黑脸，深感自己的职业生涯怕是要到此结束。
顾禾泽看着自己家的小哭包，没了办法，无可奈何地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哄：“凡凡，别哭了，嗯？”
他有点安慰的意思，但也有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