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着我。”
许宓皱着眉毛，眉眼间满是排斥。
顾禾泽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
边上是延长绵延的海岸线，海面上倒映着深蓝的天空，岸边暖黄色的灯光斜斜打在海上，透着些朦胧的意境，一眼望去便是水天相接一色。
本该是个浪漫的地方。
可惜面前的女人对他横眉冷竖。
他下车，没说话，也没看许宓，就沉默地站在车旁边。
这件事情，他也是受害者，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一直哄着许宓，不现实。
许宓被这种沉默弄得有些烦，她从兜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熟练地点烟。
“呼……”
重重吐出一口烟圈，许宓知道那男人正朝自己走来，但是她没有动。
顾禾泽挨着她靠在车上，望着墨蓝的天空，语气有点惆怅：“其实那天下了天台之后，我去验了那个死胎的DNA。”
许宓动作一怔，狠狠吸了一口烟，眼眶却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悲伤的情绪来得猝不及防，许宓没忍住，发出了一点哽咽的声音。
“我们聊聊吧。”许宓拼命抑制住流泪的冲动，哑声说，“当年的事情。”
……
能再和顾禾泽坐在一起聊私事，是许宓绝对没有想到的。
他们两个就近坐在沙滩上，中间隔了半个身位的距离。
“其实当时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在一起。”
顾禾泽先说道。
许宓苦笑一声，“我也是。”
顾禾泽捞起一点沙子，任由细腻的沙子从指缝中流出，他终于问出了心里很多年的疑问：“但是你后来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许宓皱眉，下意识反问：“不是你先和纪蔓订婚了吗？”
“？？？”
顾禾泽有点激动了，“我爷爷那时候回来了，他说我和二哥天天花天酒地不干正事，拿鞭子把我们打了，后来我高烧了几天，再醒来给你打电话就发现你把我拉黑了。”
许宓一愣，仔细回想着当年如何如何，慢慢道：“是你从江市回去之后没几天的事情吗？”
当时许宓的手机在盛京大学被那个女生弄掉之后，顾禾泽带她回江市买了手机。
之后两个人一起待了几天，然后他回了盛京，紧接着没几天她就看见满天都是顾禾泽即将订婚的消息。
“我给你打过电话。”许宓眉心紧蹙，“是纪蔓接的，她说你在睡觉，问我有什么事，我就挂了，之后没过多久，许宁想找人撞死我，我爸救了我，我就回到盛京了。”
她对许盛天的谅解，起初完全就是因为那一次救命之恩。
那个飞驰而来的车子，让她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顾禾泽问：“然后你就把我拉黑了？”
“……”许宓脸色有点不自然，“嗯。”
顾禾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终于知道原因的释怀，也知道原因之后很无奈的心累。
倘若当年许宓能等一等他，能等到他打一个电话，又或者是他早一点醒来，他们都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许宓忽然问：“那你真的和纪蔓订婚了吗？”
“没有。”说到这里，顾禾泽不由沉了沉脸色。
“那个订婚，只是我爷爷希望我娶她，直接放出去了消息而已。”
“这样啊。”许宓扯了扯唇，又想抽烟了。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
“谁？”
“纪蔓。”
顾禾泽有点惊讶，“对她？为什么？”
“唔。”许宓歪头想了想，缓缓开口，“可能是因为她有点像许歆吧。”
纪蔓和许歆其实是同一种人，许宓一直有这种感觉。
她们出身良好，身世清白，脾气温柔。
坦白说，她到现在也不相信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会是纪蔓做的。
于是她也问出口了。
“我也不太相信。”顾禾泽这样说道。
纪蔓何止给许宓的感觉好，给他的感觉其实也不是很糟糕。
如果她没有对他表达出过那么强烈的喜欢，如果她不是总拿结婚那一套来要挟他，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是现在那么糟糕。
但是这都是以前了。
自从这件事情过后，他看见纪蔓就厌恶，厌恶至极，恨不得弄死她。
“你把她怎么样了吗？”
许宓问。
她想知道顾禾泽这种人，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样。”顾禾泽轻哼了一声，语气难得染上沉闷。
“纪家这些年涨势很猛，我和纪蔓提出离婚之后，她答应了，我们也确实离婚了，可是她转头就告诉了我爷爷这件事，我爷爷虽然气恼，可毕竟上了年纪，不想太过操心这种事情，于是就要求我给纪蔓一次机会，说她只是太喜欢我了——”
停顿了一下，顾禾泽似乎发觉自己说多了，他住了嘴，转而说：“但是这事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实际上，我到现在也不相信是纪蔓自己想出的这计策。”
“嗯？”许宓的语气有点奇怪，“你觉得她很单纯？”
“也不能说是单纯吧，我就是觉得她那脑子应该想不出来。”
许宓：“……”
这家伙说话还真是……伤人啊。
轻轻吐出一口气，许宓说：“我想再验一次。”
顾禾泽不解：“怎么了？”
“就是想亲眼确认一下。”许宓轻声道，“哪怕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行。”顾禾泽点点头，“回头我让顾凡去医院？”
“……”
提起那个孩子，许宓其实想逃避。
她不想和那个孩子相认，甚至不想相信那是她的孩子。
在她心里，她的孩子已经死了五年了。
眼下突然冒出来一个活的……
无可抑制地又叹了一口气，下一秒顾禾泽的手搭上她的肩头。
她听到他说：“无论怎样，是我对不起你，能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吗？”
心头瞬间变得沉甸甸的，许宓搭上他的手背，没说话。
顾禾泽也叹气。
他清楚许宓的性格，别人可能会退让一步，但是他不知道许宓会不会。
因为是他，是他们，打破了她算是安好的世界。
……
这一晚在海滩待到晚上，两个人才分开。
许宓没有先回许家，而是在华兹的院子里待了一会儿。
她趴在方向盘上等着华兹出来。
华兹接到消息之后，穿着睡衣和拖鞋就往外跑，他打了个哈欠，敲了敲车窗玻璃。
车子传来开锁的一声，华兹坐上了副驾驶，坐上去的那一刻，华兹的大脑已经清醒了。
对于许宓来这里的原因，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也因此，他没有立刻说话。
车里偏黑，只有花园里的灯光能让车里有点光亮。
许宓下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她握着方向盘，侧头看华兹。
华兹被她盯得心里发怵，英俊开朗的脸上染上了些许尴尬，他问：“怎么了？”
许宓没说话，黑暗里她似乎低哼了一声，然后华兹经历了二十五岁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诶诶诶，你慢点开……”
华兹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握着车顶上的把手，整个人都随着车速上下起伏。
是了，许宓哼了一声之后，甚至都没提醒华兹，就开始飙车。
华兹无比庆幸这条大马路上没有多少车，否则他觉得他这条命今晚一定会交代在这。
眼前的景物极快飞驰，红绿灯的光芒闪瞎了华兹的眼，他嘴里一直念叨着慢一点慢一点。
他看了一眼许宓的样子，看见她两眼盯着前方，表情冷硬嘴唇紧抿，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禾泽肯定和她说完了。
完了完了，他要遭殃了！
……
等许宓终于慢下来之后，华兹呈死鱼状靠在车座上喘气，好像魂已经没了。
许宓突然又踩了刹车，华兹哎呀一身，差点磕到前挡风玻璃。
几乎是下一秒，他就打开车门，跑出去蹲着草丛大吐特吐。
许宓坐在主驾驶上并没有动作，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于是华兹吐完之后，也知道是许宓真的生气了，他不敢再奢求许宓下来看他，自己又主动坐回车里了。
许宓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瓶水和纸巾，华兹眯眼一笑，乐颠颠地接过来，漱口之后才看向许宓。
许宓的表情依旧是那样——
没表情。
华兹却开心多了，他狗腿地凑上去给人家捏肩，笑嘻嘻道：“怎么啦？生气啦？”
“你还说？”许宓气不打一处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告诉我先去告诉他？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他朋友？”
“嘿嘿。”华兹努力哄着祖宗，“别生气嘛，我那不是怕你知道这事情之后，吃不好睡不稳吗？”
“……”许宓对他的皮简直无语了，她翻了个白眼，问，“难道我现在就能吃得好睡得稳吗——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哦。”华兹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许宓再生气，此刻也缓和了态度。
她点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根的烟，说：“回去吧。”
华兹眼明手快地抽走了她的烟，“女孩子抽烟不好。”
“……”许宓愣愣地看着自己已经空下来的指间，瞪大眼睛说，“你管我？？？给我！”
她伸手去抢，华兹却直接扔出了车，甚至还踩了两脚，保证它彻底灭掉。
许宓：“……”
真是不爽。
华兹收敛了脸上的些许笑意，说：“其实我只是觉得顾禾泽那边更麻烦一点，觉得他解决好之后才会告诉你，没想到这么快——诶，你那个在国外的男朋友怎么办？”
“……”许宓皱了皱鼻子，“那个啊，分了。”
“分了？？？”
华兹瞬间瞪大眼睛。
他刚把那个人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怎么这边就分了？
“不是因为顾禾泽，我和那个是因为性格不合适，好了，太晚了，我该回去看女儿了。”
华兹：“……”
好嘛，回去就回去吧，谁让许宓在他这里是小公举呢？
……
因为时间有点晚，许宓回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怕弄出大的声响。
黑漆漆的走廊，感应灯照亮了一部分路，许宓抿着唇往房间走。
也不知道许暖暖睡没睡？
“呜……”
昏暗中女人的哭声让许宓猛地停住脚步。
而她旁边，是许歆的房间。
她在哭，虽然声音很克制。
许宓犹豫了两秒，抬手敲门，轻声问：“姐？”
里面哭声顿时一停。
许宓猜测，许歆是靠在门边哭的。
她的习惯总是如此，上一次她恰好碰见她这样是因为她输掉了一个比赛，与冠军只有一步之遥。
许宓想到柏希光那事情，不放心地又添了一句：“你没事吧？”
回应她的是许歆的开门。
门缝里露出一张哭肿了眼睛的脸，许宓心中一惊，下意识问：“怎么了？”
难道柏希光的事情，被许歆知道了？
许歆用纸巾按了按眼睛，哽咽着小声说：“进来说吧。”
……
“他要和你分手？”
许宓惊愕地问道。
许歆听着这句话，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她咬唇点头，“嗯。”
“为什么啊？”
那个渣男，先是出轨，又是和许歆提分手——
等等。
会不会是他良心发现了？
拧着眉正思索着，许歆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只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给他打电话，但是他不接，微信也把我拉黑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渣男！”
许宓脱口而出。
许歆听着这个词，身体一颤，在眼眶里打转转的泪水刷的一下流下来了。
许宓瞬间慌张，“诶诶诶，别哭啊。”
许歆点点头，可是那泪水根本就不住，宛如断了线的珠子，刷刷地往下掉。
许宓没了法子，只得用纸巾给她擦眼泪。
许歆越哭越凶，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哭泣。
她的声音压抑而委屈，许宓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又是焦急又是烦闷。
柏希光这个渣男！！！
“等着。”许宓拿出手机，“他手机号给我一下，我去问。”
“诶——别。”
许歆实在没有脸面让自己妹妹去帮忙问。
许宓急了，“你好歹得死得明白吧？说不定知道了原因你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她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更何况许歆是真的想知道原因，索性点点头，拿出手机把柏希光的号码给了许宓。
许宓其实早就有了柏希光的电话，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装作自己没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