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微末与冉老夫人细细讲完,三个白发老者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
冉鸿祯发髻垂到耳畔,米孚本就破烂的衣袍又添了几道裂口,米襄最惨,胡须都被薅掉了半缕。
米孚若无其事地抚平袖口上的褶皱,仿佛方才参与群殴的人不是自己,“冉老匹夫,这丫头如今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冉鸿祯慢条斯理地理着垂落的发丝,脸上还泛着因激动涌起的潮红,“巧了,这丫头是我孙媳妇。”
他一把扯过赵晏,露出个狡黠的笑,“按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冉老太爷。”
“做梦!”
米孚白眉倒竖,转而也拽过申临风,“这是我徒孙,丫头的开山弟子。”
申临风僵在原地,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
他望着眼前三位头发蓬乱的老者,实在无法与他想象中的文坛泰斗形象联系起来。
除却米襄,冉鸿祯还在官场时,也是很得天下学子拥护的……
可方才……
冉鸿祯上下打量了申临风一眼,“倒是个俊秀后生。”
“怪事。”他又狐疑地转向米孚,“你这老顽固怎么突然开窍想收徒孙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莫不是想安定下来了?”
米孚整理衣襟的手忽然顿住,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半晌才轻声道,“漂泊了大半生…够了。”
他忽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老夫想在京城设间书院。”说着枯瘦的手就指向微末,“让这丫头做院长。”
房中忽然安静的落针可闻,红烛适时“啪”的一声爆开个烛花。
冉老夫人攥着帕子的手僵在半空,冉鸿祯理发丝的手突然顿住,就连米襄,都忘了去扶自己歪斜的胡须。
唯独赵晏丝毫未有震惊,反而饶有兴致地侧过头,去看软软糯糯的小女子。
“大儒米孚要开设书院?”申临风低头喃喃,眼中笑意连连,仿佛已经看到天下学子挤破门槛的盛况。
微末倏地站起身,面上闪过难得一见的错愕,“师父,弟子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
“无妨!”米孚大袖一挥,“为师说你行,你就行,天塌下来,为师替你顶着。”
怕什么?她家丫头能干得很。
冉鸿祯突然哈哈大笑,花白胡子随之乱颤,“丫头莫要推辞。”
他忽然冲微末挤挤眼睛,“这老倔驴年轻时赌咒发誓绝不收徒,你若不当院长替他遮掩一二,他岂不是要食言而肥?”
“哼!”米孚不忿冷哼,“老夫此生就收这一个徒弟!那些连真假都分辨不出的庸碌之才,至多做个徒孙。”
赵晏不知何时已立在微末身侧,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既然如此,本王明日就去寻合适的宅院。”他唇角微勾,“米公可莫要反悔。”
米孚笑眯眯地捋着胡须,“放心,老夫一言既出,几匹马也难追。”
微末抬眸与赵晏对视,在看到对方眼中的沉着笑意后心中稍定,不由问道,“那不知,要为书院要取什么名字?”
三位老者的目光忽地悠长,似同时泛起追忆之色,片刻后异口同声道,“青梧书院。”
…
次日清晨,米孚带着垂头丧气的米襄,跟着赵晏一并踏上了金銮殿。
昨夜学子在宫门前的叫喊声似还在耳边盘旋,皇帝恨恨的心头郁结,有心严惩米襄,却被米孚以开设书院,造福天下学子为由力保了下来。
眼见殿试就要放榜,皇帝再三思前想后,终是挥了挥手,将米襄放出了宫去。
太子听闻后在东宫砸了满案茶盏,他好容易才想到一个能解救自己的办法,谁曾想这米襄竟是个败事有余的废物。
掌事也是废物,派出去的杀手更是废物,不但没杀了米孚,还让人安然无恙的回了京城!
这掌事被他一怒之下打个半死,险些一命呜呼。
金顶马车下朝后,直接回府接上了微末,连带米孚与米襄,几人准备一并去寻找适合开设书院的屋舍。
马车内,米孚换了身崭新的靛青长袍,袖口勾着的是微末亲绣的翠竹纹,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描金信笺递给赵晏,“昨夜在醉仙楼衣柜的暗格里找到的,差点忘了。”
他抖了抖信页里夹着的木屑,“老夫在茶棚看热闹时,正巧瞧见高昌那厮往衣柜里塞这个,兴许对你有用。”
他用身上仅剩的一块碎银贿赂了醉仙楼的店小二,小二就将这东西好生的送了出来。
赵晏眉峰微蹙,醉仙楼正是昨日赵柯罗最后现身的酒楼。
他接过信封时,指腹刚好触到边角凸起的印痕,若所猜不错,这正是赵柯罗高昌大皇子印鉴的轮廓。
信纸撕开的脆响在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赵晏目光骤然一凝,只见上面寥寥几句的写着:
“赵元僖私藏龙袍于东宫,并命绣娘仿制皇帝常服模样,暗绣五爪金龙于内衬。”
信末印着印鉴的位置还附着一行小字:绣娘王氏可作证,此女现扣押于东宫别院。
赵晏修长的指节缓缓收紧。
私藏龙袍是太子与皇帝决裂的开始。
也是太子焚烧东宫的导火索。
今生他本还想如何才能引出此事,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赵柯罗为了报复太子,直接留下密信欲告发太子。
龙袍乃天子象征,私制已属谋逆,而仿绣皇帝常服纹样,分明是存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此事若被父皇知晓,太子必将再无翻身的可能。
米孚瞧见他神色,往信纸上瞥了一眼,“赵柯罗这是铁了心要坑死太子啊。”
赵晏冷笑,将密信收入袖中。
前世他毫无防备,险被太子算计致死。
若非偶然撞破东宫暗墙发现龙袍,登基的那个人,或许不会是他。
对于这个兄长,他早就没了所谓的手足之情。
对他仁慈,就是在将自己一步步送上绝路。
想来,他还是听到了一个小婢女无意中的一句话,才孤身去了东宫。
那时的她正跪在地上被苏晚昭训斥,“奴婢若不亲入虎穴,又怎会知晓温侧妃房中,竟藏着王妃规制的大红翟衣。”
他扭头去看身侧的“小婢女”,正撞见小婢女也在噙着水汪汪的眸子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