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眨眼而过。
元宵节后,宫里过年的热闹气氛,才一点点消散。
这一夜,恰逢正月十六,是追月之夜,皇上早早发了话,要过来年世兰这儿,陪她过节。
过节?
到底是十五正日子,皇上必得留宿在皇后宫中,等到了今日,才不得已来她这儿罢了。
年世兰对此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期待,不过还是吩咐颂芝,将翊坤宫好好布置了一番。
原先那些元宵节的灯笼,便一直挂着,尤其是年世兰最喜欢的那个走马灯,也是留在殿内的。
临近晚膳,皇上如约而至。
“皇上。”
年世兰笑吟吟地去迎接皇上,皇上接过年世兰的手,二人进了屋子,一块儿用晚膳。
席间。
皇上聊家常时,说起年羹尧在西北的功绩。
“他为朕镇守边疆,立下汗马功劳。朕想着,也是时候给予他一些嘉奖了。而且……世兰。”
说到这儿,皇上有些郑重,也有些认真,说道:“这么些年,你为朕打理后宫,任劳任怨,做得也是极好的。”
“朕也想,给你贵妃之位。”
贵妃之位?
年世兰稍感诧异,随即想起来,先前敬妃和沈眉庄晋封时,皇上曾经说过,她也是有喜事的。
她那时其实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
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最大的喜事,是保住年家,或是有一个孩子。
后者,她觉得这辈子多半是没什么希望了,至于前者,她一直在努力着,也知道,并不是这么容易的。
“世兰?”
她一时的愣怔,落在皇上眼里,或许是欢喜得不知该怎么反应了,只听皇上道:“这一份殊荣,其实早早就该给你的。”
“只是原先难免觉得,你性子急躁,不够稳重。如今瞧着,倒是能够担当得起贵妃这个位置了。”
性子急躁,不够稳重?
想到从前的自己,年世兰觉得,这八个字,确确实实是十分符合的。
不过。
皇上一直都这么想的话,从前她怎么还是成了贵妃呢?
果真,都是看在年家的面子上呀。
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容,她很想自嘲地笑一笑的,但到最后,却只能是一个甜甜的笑容。
“臣妾多谢皇上。只是……臣妾无德无能,料理后宫琐事,也是多亏了皇上看得起。也因为是皇上的吩咐,那便是臣妾的分内事了,实在算不得什么。”
年世兰连忙推辞,谨小慎微道:“对于臣妾而言,只要能陪伴在皇上身边,时常和皇上说说话,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
“位分不位分什么的,其实不打紧。”
登高跌重啊。
这个道理,她实在是花了太长时间才明白了。
而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跌得很痛很痛了。
“世兰。”
皇上却反而因为年世兰的“谦虚”而更加满意了,认真道:“朕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你是朕当之无愧的贵妃。朕在来翊坤宫之前,已经拟好了旨意交给苏培盛了,你不必推辞。”
嘁。
原来已经拟旨了。
过来跟她说,原也不是来商量的,不过是吩咐一声罢了。
“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年世兰只能如是说着了,又道:“臣妾一定尽己所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为皇上分忧的。”
“嗯。”
皇上哈哈笑了笑,二人便就又一起用膳了。
年世兰要册封贵妃的旨意,在第二日一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一时之间,前来翊坤宫祝贺的人,几乎都踩烂了这门槛,而年世兰,也收到了许多的贺礼。
倒是难得。
就连端妃那儿,她都拿出了一副她珍藏了许久的玉项圈来,一看便是奢华珍贵之物,送给了年世兰。
“真好看。”
颂芝很喜欢那玉项圈。
羊脂玉的项圈,原本就是洁白无瑕的,拿出来在年世兰的脖颈之下比划了一下,笑道:“娘娘皮肤白。”
“配上这羊脂玉的项圈,愈发显得整个人白皙无比了。”
铜镜前,年世兰看着自己。
她唇角不过牵起一点点的笑意,便就显得妩媚了许多,再配上这样好的项圈,实在是光彩夺目的。
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项圈这东西呀,像是个桎梏。
一旦戴上了,便成为了枷锁,将她圈在这不见天日的后宫里了。
“是挺好看的。”
年世兰虽不置可否,但还是回头对着颂芝道:“还是先收起来吧。端妃的礼格外贵重些,回头你去库房里好好搜罗搜罗。”
“在回礼的时候,也万万不能马虎了。”
“是。”
颂芝颔首,约莫是有些看出来年世兰对这个玉项圈并不是那么喜欢了,便没再说什么,就退了下去。
往后。
一连几日,因着年世兰的大好日子,皇上都是来翊坤宫里陪她坐坐的,直到七八日后,年世兰自个儿都觉得荣宠太过,想着劝一劝皇上。
“臣妾能每日见到皇上,固然是好,可皇上也别忘了后宫里的姐妹们呢。尤其是惠嫔妹妹,她刚生完孩子不久,皇上也该去看看她,看看五阿哥才是。”
年世兰特意提起弘曦来。
这孩子,又胖了壮实了许多,瞧着真真是可爱。
“唔……”
皇上却格外疑虑,正巧外头苏培盛进来,说是到了翻牌子的时候了。
皇上这回,终于不是看也不看就说要留宿翊坤宫,反而是在扫了一眼那些牌子以后,翻了“余常在”的这块牌子。
“便召余氏到养心殿伺候吧!”
皇上语气淡淡的,神色,不似一开始和年世兰说话的时候那样高兴了,吩咐完了,回头就对年世兰道:“朕也乏了便先回去。”
“世兰,你早些休息,朕改日再过来看你吧。”
瞧着皇上忽然变了的脸色,年世兰选择跟没看见似的,含笑服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
她服着身子,偏偏,刚起身的皇上,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似的,好像又不想走了,就这么看着年世兰。
得。
年世兰懂了。
男人这东西呀,就是这样的。
你巴巴上赶着的时候,他对你是爱答不理的,偏偏你对他爱答不理的时候,他自己就上赶着了。
这不是贱是什么呢?
没来由的,年世兰想起了自己从前骂人的一句话来了。
贱人就是矫情。
这话,拿来形容皇上似乎也是不差的。
就是……
皇上,到底不是一般人,她只能哄着!
僵持片刻,年世兰知道,皇上这是还不想走呢,哪怕她抬出沈眉庄来,令得皇上有些扫兴,皇上仍是愿意留一留的。
无奈,年世兰只能做出撒娇的模样,撇撇嘴,埋怨问道:“皇上不是说要回去了么?怎么还杵在这儿不走呢?”
话虽如此,年世兰却上前半步,拉住了皇上的衣袖。
这下子,皇上满意了。
他是觉得,年世兰其实也是舍不得自己走的,至于刚刚提起沈眉庄,那也不过是想要表现得大度一些罢了。
他心里和沈眉庄之间的那些龃龉,年世兰是并不知情的,提起,也是无心。
“你这妮子。”
皇上笑着,拉过年世兰的手,就在她的手心里这么戳了戳,像是在惩罚她似的。
“呀,皇上可别戳了,痒得很。”
年世兰笑着想要收回手,皇上却不肯松开,二人便这么说笑打闹了一小会儿。
也是这时候。
天色渐渐晚了,苏培盛瞧着皇上一直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终究是忍不住问道:“皇上……”
“这个时候,凤鸾春恩车怕是已经到了余常在那儿,接到了余常在呢。您是不是……”
该回养心殿了?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连话都有点不敢问完。
皇上正在兴头上呢,冷哼一声,作势就要骂苏培盛,而且是一副不想走了,今夜也要留在翊坤宫的样子。
“皇上!”
年世兰看出来皇上这份心思,这下是真的说什么都不会再让皇上继续留下了,便道:“很晚了。”
“皇上既是翻了余妹妹的牌子,就还是回养心殿去歇息吧。余妹妹辛苦过去一趟,皇上总也不好辜负了她的心意,是不是?”
更何况……
年世兰都“敷衍”了皇上这么多日了,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也罢。”
皇上看着年世兰坚持,最后也没了法子,又和年世兰说了几句话,这便准备着要离开。
这次,皇上是真的要走,年世兰自然也跟着,送到了寝殿门口。
偏偏。
好巧不巧的是,二人走到寝殿门口,都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呢,这寝殿的门,就已经被人给推开了。
淳常在跑了进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束红梅花呢,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色,就连身后的披风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睫毛轻颤,淳常在直到跑了进来,似乎都有些没意识到皇上就在她面前,还稍微愣了愣。
看到这一幕,年世兰不由的蹙眉。
又见,守在门口的周宁海那也是满脸的委屈,看着年世兰,小声道:“娘娘,出事情了。”
“淳常在说,她一定要来见见皇上和娘娘。”
“皇上!”
直到这时候,呆呆的淳常在才跟反应过来了似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一下子啪嗒啪嗒地滴在了她面前的红梅上。
皇上本来一直是蹙眉的。
他有些不高兴。
淳常在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险些撞到他了,这规矩,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但。
皇上一看,淳常在一副慌张面孔,又是这样年幼的模样,显然还没到完全懂事的时候呢,再加上,她手里拿着红梅。
此等情形,实在是很难让皇上再苛责淳常在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面容严肃,但语气,还是缓和的。
“皇上!”
淳常在低低地哭泣着,半垂着头,眼里含着泪珠,呜咽道:“今儿晚上,臣妾和安姐姐还有欣姐姐,本来是在莞姐姐那儿说话的。”
“因着回来的时候太晚了,路有些看不清,便打了灯笼。”
“谁知半路上,余常在的凤鸾春恩车经过,正好又是一阵风,那风吹起了安姐姐手里的灯笼,惊了惊那马儿。”
“马儿抬了蹄子起来,凤鸾春恩车便震了震,余常在就生了气,说她受了惊吓,要把安姐姐打进慎刑司里去。”
“哇——”
说到这儿,淳常在哭得更厉害了,她像是害怕得很,道:“慎刑司那地方,臣妾听说过的,很可怕!”
“都是我不好,和安姐姐玩耍,那灯笼这才被吹得飞了的!臣妾求了余常在了,让她不要把安姐姐关进慎刑司里,可她根本不理臣妾。”
说到这儿,淳常在手里还拿着梅花呢,却一下子攥住了皇上的衣袖,眼含泪珠地求饶道:“皇上,求求你,去救救安姐姐吧!”
“余常在说了,她要狠狠责罚安姐姐呢!您要是去得晚了,安姐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