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聘礼被送入宫中,有黄金万两,珍宝数百件。放眼望去,竟是一眼望不见尽头。
无数件珍宝都是世间罕见之物,大夏前来请求和亲,本就是诚心,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缺斤少两。萧昶行手中捏着一件黄金雀,每一根羽毛都无比精细,若不是的确为纯金所制,便足以以假乱真。
萧昶行看着这些东西,却心不在焉。
温诗河名义上是按着宗室女的身份远嫁大夏,可归根结底都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挡箭牌,须臾,他愈发显得老态的面上闪过一丝晦涩,抬了抬手,命人将珍宝都送到温家去。
如今大夙只有稳住温长昀,才不至于出差错。
他唤来宫中女官,坐在榻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嫁衣赶制如何?”
女官跪在他面前,深深垂下了头,跪伏在地上:“嫁衣毕竟是精细之物,现在仍在赶制之中。”
此事全权交由皇后负责,包括嫁妆在内,也都是皇后一手操持。
此前有几位公主尚了驸马,皇后更加擅长此道。即便是和亲,其中琐碎的事宜,也可事无巨细筹办妥当。
名为和亲,可其中所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无关爱意情谊,只有两国的交际,因此,和亲更像是联姻,只不过是国与国之间的姻亲。
大夏送来的嫁妆中除去那些金银俗物外,更有战马数千,这才是真的意外之喜。
春日明艳,踏青赏花。
三月的樱花繁多,满城杨柳惊起白絮无数,正值春日踏青的日子,温府内上上下下都不得闲。
温诗河待嫁之中,宫中专门派来了教习嬷嬷,负责教温诗河礼仪,除此之外,则是有关大婚的准备。
姻亲本就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还是两国之间的姻亲,温绮罗每日拂开珠帘,都能看见温诗河挺直了腰腹,被嬷嬷训的唇角只带着几分羞赧的笑意。
一股裹胁着飞絮的春风灌了进来,温绮罗原本怅然的情绪也陡然更清醒了几分。
“女郎这几日都未曾合眼,可是在忧心?”清音面露担忧。
温绮罗轻轻摇头,机械地为自己斟茶,一杯清茶入喉,可那股涩意如何都不能消失。
越是距离温诗河和亲的日子更近一日,她心中的那股不安与焦灼便藤蔓一般疯狂滋生,死死攀附着她的心脏,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
“今日赏花宴,是礼部尚书的二女儿送来的请柬,女郎可要赴约?”清音的重瞳之中满是对温绮罗的关切,他虽是男儿身,可在有些方面倒是比女儿家的心思还要细腻。许多事情交给清音来做,他也觉得安心。
温绮罗抿了一口清淡的茶水,茶水是新采的茶,用去年储存的梅花雪泡开后,不仅有茶叶的清甜,更有梅花的清香,茶香在舌尖上散开,她只觉得那股淡淡的涩意一直涩到了心底。
礼部尚书家的二女儿,年幼时,温绮罗便和她不对付,知道那女郎年纪虽小,却颇有心机。
惯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可在京城其他勋贵子弟那里倒是名声不错,长相小家碧玉,又有些才华,父亲是京官,而且家中的营生不少,好几家酒馆都是礼部尚书的家中产业,不缺银钱,自总想着结交一些同龄人。
可温绮罗却知晓,她做的诗是穷困潦倒的秀才那里买来的,腹中空空如也,半分墨水都无。
她挥了挥手,百无聊赖道:“退了吧。”
算算日子,也是到了温诗河和亲的日子。
*
盛京的街道上春光明媚,街道上人来人往,往来叫卖声不绝于耳,可兰州府比起,京城可看可观赏的东西实在是多之又多,温绮罗垂下眼帘,不知为何,瞧着那些东西,她竟是半分都没有兴趣。
端坐于镜前,眉心一点梅花花钿,红润殷红的唇上覆着一层猩红的口脂。
铜镜中的那张面容人比花娇,冰肌玉骨,哪怕穿着极为素雅的青衣,也自由一番天然去雕饰的纯然
从房内出现,温诗河盛装打扮,复杂的发髻上戴着华美的凤冠,身上的衣袍鲜红,拖曳着华美的云肩,腰间配饰也取了良好寓意的鸳鸯。她不再是温绮罗记忆中的少女,而是即将出阁的和亲郡主。
温绮罗的视线落在温诗河身上,曾几何时,她们曾经也在年幼时期盼过彼此的夫君。
她想要过上安稳的生活,和夫君安然一生。
那时,温诗河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娇嗔,她道,既然要嫁,那不能逊色于父亲,她的夫君定然与她两情相悦,是这世间最英明神武的男子。
可不知何时,白云苍狗,温诗河以新嫁娘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温绮眼神复杂地看着温诗河,唇角微微上扬:“阿姐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嫁于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男子,你的夫君……也的确英明神武。”
仅有几次的交锋让温绮罗觉得赫连觉予绝非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大抵是因为江知寂珠玉在前,温绮罗对这些人的直觉总是无比敏锐。
有秘密的人身上总是有共同点的,他们的伪装用来迷惑示人,实际上,谁都看不破。
温诗河看着温绮罗的面庞,再一次看到这张国色天香的面容,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却早就没有了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杏眸露出一丝怀念,显然也回想起来年少时曾说过的话。
“女郎,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宫中的教习嬷嬷忽然出声道。
“此去一别,或许终生都不能重归故里,替我照顾好父亲。”实在没有多少时间,温诗河匆匆之间拉起温绮罗的手,她莹莹双眸中带着几滴珠泪。
温诗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温绮罗不太适应,她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莞尔道:“阿姐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父亲,倒是你,异国他乡,连个体己的、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有,诸事还要小心些。”
待嬷嬷再来催促时,温绮罗主动松开手。
目送着那道鲜红的身影在教习嬷嬷的牵引下往温府大门的方向离去,温府偌大,吹啦弹奏的声音总能被放大无数倍,街道上的闹嚷犹如潮水一般灌入她的脑海中,像是沉在海水中被海水淹没,大雾弥漫时,只剩下喜气洋洋的百鸟朝凤。
那般喜庆的歌,落在温绮罗的耳中,倒像是带着几分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