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的嫁妆都送进来,偌大的温府院落内一时间竟是无从下脚。
温诗河显然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倒是有些无措,从袖口中摸出来一个钱袋子,正要递过去,却见那太监不由地道:“大娘子莫急,还有一道圣旨。”
所有人纷纷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闺围之范,柔嘉维则;……今特册封为奉阳郡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便是远嫁大夏,这牌面也给足了,封了郡主不说,而且还是按照公主的身份给的嫁妆。即便是父亲,也断然说不出什么不对。
温绮罗倒是好奇,究竟是何人,竟然想出来这般手段,当真是十分了得。
等宫里那些人浩浩荡荡离开,温诗河这才起身,让下人把这些嫁妆好生保管好,送到库房内。
温绮罗推开门,从门内走出。
温诗河转眸看向温绮罗,只见她看起来憔悴,像是昨夜并未睡好,眼角眉梢不由多了几分喜色,她莞尔道:“二妹瞧着昨夜并未休息好,可是做了噩梦,我这当姐姐的,心中也难受得紧。”
她这一生,处处都在温绮罗的阴影之下。
论声名,众人只知温绮罗,不知她温诗河。
论长相,温绮罗明艳大方,如同雍容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而她容色在她之下。
论父亲的宠爱,她也比不过,就连心悦之人,也对温绮罗暗生情愫。
可温绮罗当真做过什么坏事吗?把府内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反倒是显得她的那些小手段有些上不了台面。
或许……从一开始,都是她被囿于和温绮罗争夺的怪圈中,而温绮罗从未加入其中。
温诗河唇角微勾,如今她好不容易能够扬眉吐气一次,可以在温绮罗面前堂堂正正好生炫耀一番,可她却没有这个心思。
“长姐何时要前往大夏?”温绮罗并未搭理温诗河话语中的挖苦,只是从容地笑了笑。
温诗河低垂下眼:“再过些时日便要去了。”
春日枝头有雀鸟叽叽喳喳,温绮罗循声看了过去,只觉得清晨的日光也有些刺目。
唇角上扬,曾几何时,她们之间也有过最纯粹的姐妹情谊,不掺杂任何的情感,她们已经许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认真真说过话了。后来见面总免不了挖苦针锋相对。
温绮罗莹莹浅笑,折下花枝递给她。
那花枝上花开得繁,昨夜还未开花,经过春风吹了一夜,今日醒过来时,便已经满树花开。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长姐当真舍得?”温绮罗颊边梨涡浅浅,“此去千里,若想回来,怕是不易。”
温诗河攥着花枝,垂眸含笑:“这一去若是能让边关将士多活一些时日,让毗邻边关的百姓不必再遭受大夏游民侵扰,便是值得的,更何况……如今我年岁已到,若是让我嫁个寻常儿郎,好不如嫁给四王爷。再怎么说,也会顶着四王妃的名头,旁人可欺负不了我。”
她说完,像是释然了一般。
此时明日高悬,春日的风细柔、犹如女子柔荑盈盈。
温绮罗知道长姐不甘于平凡,她怕嫁给一个庸碌的夫君,生下庸碌的孩子,然后再过完这庸碌的一生。她们的父亲是大夙子民上至老叟下至黄毛小儿都知道的将军,而从小到大都在父亲的光辉之中长大,又怎能容忍夫君是个寻常人。
的确,温诗河说得不错。
她如今的确到了年岁,若是再继续等下去,恐怕难遇良人。
“阿姐,我从未想过与你争夺什么。”温绮罗过了许久,才扯了扯唇角,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带着真诚,面上同样带着几分笑意,只是那笑容复杂,多了很多温诗河看不懂的情绪。
温诗河想到了很小的时候,她们的关系远远还没有到现在这样。
将军府中偌大而空旷,她们才是无话不谈的姐妹。
从糕点再到襦裙发髻,哪怕是夜里也要同床共寝,可那样的日子……竟是已经过去了那般久。
久到记忆逐渐褪色淡化,久到她如今都要嫁人。
温诗河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大夏如今朝内局势依然诡谲,并不比大夙差,你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格外艰难一些,你初嫁去,又是有封号的郡主,明面上,他们要对你客客气气,可若是时间长了,不一定会一如当初。”温绮罗絮絮叨叨,不免多说了几句,“你到了那边,定然要事事小心。”
温诗河清艳的面容上不免多了几分动容之色,她拿花枝点在温绮罗的手臂上,哑然失笑道:“究竟你是阿姐,还是我是?”
年岁比她还要小一些,可说话倒是老气横秋,就连爹爹都没有这般絮叨。
温绮罗忽然鼻头酸胀,她两世为人,早就不是当初天真的温府二小姐,若是再继续天真下去,便是被拆骨入腹,都不知道。
上一世稀里糊涂就死在那些人手里,这一世她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温绮罗低垂着羽睫,睫毛上浮动的水光仿佛一层白露。
她从递给温诗河一个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里面是我做生意赚得的大部分银两。若是有朝一日,你在大夏过得不好,或是赫连觉予负你,这令牌能够在任意的钱庄中取出来银子,足以保下你继续富贵无忧的生活。”
温诗河心神一震,“这是……你给我的嫁妆?”
温绮罗被这话弄得露出一个浅笑:“若是阿姐认为这是我以自己的名义给你的嫁妆,自然也可以这么认为。”
这里面的银钱不少,足够傍身。
也算是一个活命的筹码。
上一世温诗河和亲他乡,再也未归,下场凄惨。
这一世,她多出一份记忆,岂能眼睁睁看着温诗河再度走上原本的结局,过往纠葛,都如过往云烟,爱恨也罢,都随之而去。她要温诗河活着,全须全尾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