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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1章 第四处

八文江上游。

月光下,波涛粼粼,浪花雪白。

不似县衙那般喧沸热闹。在远离城区的江岸,在寥寥可数的微弱火光下,近百人悄然无息地低调劳作。

一抬抬或裹了蜡油或刷了桐油的木箱从车辆上搬下,由光膀汉子合力抬上停泊的商船。

没有交谈,连手势都不曾有。凭着默契,往往复复,上上下下。

岸边数座了望楼耸立,而江流最上游的一处荒废暗楼中气氛凝重。

高阁内里铺设周全,虽非庄贵奢华,但极尽雅致,哪是寻常士兵值守之处?

幽暗烛光下,床榻上双目紧阖的男子恬淡无害,唇上点点嫣红更显得妖冶艳逸。

一室无话,除了寒风不时带动木窗接连敲击,便只有忧心如焚的几名亲卫不停踱步声。

已经争论过一番,此时正在休战。

蜡泪化成水洼,一声呲响,随着火苗的最后一次摇曳,室内彻底陷入黑暗。

走动的人步子猛停,摸索着换上新烛。实在受不了这僵滞的气氛,其中一人叹息一声后清了清喉咙。

“殿下过于心慈手软,总是找由头推三阻四,迟迟不肯动手。明武人向来背信弃义,眼下这一切不正是印证了吗?”

“昆布,你可莫要忘了,你我只是仆从,殿下始终是殿下!”

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可另一人不想激进行事,他懂殿下的为难和苦衷。

“你也别忘了!殿下歃血立命才远赴而来!若是无功而返,大王失望不说,咱们殿下会更抬不起头来……”

“那剩下的粮食怎么办?还有明武那些富户私囤的宝藏,如果现在行动,前去搜运的人来不及撤离!”

有人实在舍不得这么多珍贵的粮食和财宝。快要入冬,部落正是急需粮草和保暖衣物的时候。此时离开,将损失惨重。

“可计划已经暴露……”

又一轮争执开始,不过终是没能继续下去。

“不必纠结了。上游的临时堤坝蓄水已经过半,寅时二刻,准时决口!不用我们的人动手脚,下游那纸糊的坝口不堪一击!”

房门大力掼开,夜风随着震动的脚步逼近,一道浑厚的声音传入。

武断,自信,狂妄。

“熊鲁统旗!”

阁里的人纷纷住口,忙上前垂手。

“你们马上护送殿下离开!记住,誓死都要护着殿下和粮食一起安全运出!该咱们报仇雪恨,将这些中原人偷走的一切夺回的时候了!”

面目隐在满面胡须里,可男人声音铿锵,似山崩如江决。

带着誓死如归。

“那您呢?”

眼眶湿润,在场其余人面露哀伤。平日里最凶悍暴戾,最让人痛恨之人此时好像格外英武神明。

心里再清楚不过,可还是不忍不舍,他们天鹰又将失去一名勇士啊!

“为了殿下,为了部落,我将义不容辞!请告诉阿达,熊鲁去了!走!”

厚重的大掌一挥,眼中是喋血杀意,是对即将来临的伟绩的期待。

“是!”

“是!”

虎背熊腰的汉子们挺腰跺地,声如洪钟。

连同被褥,将虚弱不堪的主人放上后背,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梯咚咚下楼。

货船停在江岸,货物齐整码放,换乘的车马悠然咀嚼着草料,

而更远处,八文江上游的弯道内侧。不知何时,一处高大巍峨的堤坝自暗夜中垒砌而成。

江流被悄然拦截。尽管开了两处截口泄水,可堤墙上的水位只上不下,积蓄着巨大的水势。

像猛兽的利齿,一点点撕裂开来,只等一个时机,等猎物的到来。

像是担心仍不保险,除了壅水破堤,设计此计划的人还设下了另一道辅助工程。

在堤坝的侧后方,两弯凿开的水渠容纳着一小部分江水。

巧妙地改变了水流方向,水渠中的江水不断涌动冲刷,一点点侵蚀着堤坝侧面和底部。

时间应当不短了,因为堤身明显被削薄了不少。

计划正式开始之时,无需再劳工伤人。只要用镐子和铁锹挖凿片刻,堤坝将迅速土崩瓦解。

到那时,势能已久的洪流将如同脱缰的烈马。肆意又轰轰烈烈,替天鹰雄士先行践踏中原大地!

除了寥寥几人,所有人对这一切丝毫不察。

或许还包括耶律岐。

不过涂松宁是定然不知,连沿着暗道到江边察看的迟珥也被那精妙的障眼法所蒙蔽。

毕竟八文江依旧迅猛浩浩,将原本的田地荒野以及村镇楼台全部纳入其中。

略高还是略低一点,除了死去的城中民众,有谁会知呢?

“奇怪?阿禾你不是说这城北还有活人在的吗,怎么没有一处灯光,连个声音都听不见?”

陶三之走在最前面,越走越觉不安,自己想不明白,忙跑来询问楚禾。

不待陶三之找来,楚禾早已下了马车。队尾的迟珥也策马上前,在分割地界的那所哨台前小心探查。

“没有活人气息,有血气。”

走到楚禾身边,迟珥低声提醒。

“这般迅速,看来这是要孤注一掷,铁了心想同归于尽啊。”

收回大刀,楚禾抬眼看向四周,又蹬上马车车顶,想收集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来。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惊。

“清理了人,按理说他们应该动身前往县衙了,难不成这城北还有其他路通往县衙?”

困惑蒙上心头,楚禾难得有些焦躁。跳下马车,拳头抵着下唇不停敲撞。

其余人则下车警戒,只刀身摩擦,尽量不发出声响来。

“若没有其他通道,要不是他们心大有把握,那就是……”

“那就是……你说这八文江有几处堤坝?”突然抬头,楚禾看向迟珥。

“三处。一处在下游,已经被冲毁,一处在在上游,不过年久失修,数年不曾加固,想来也已塌落。真正起作用的,其实只有中段涂松宁守着的那处。”

虽然不知楚禾怎得突发此问,迟珥还是耐心回答。

“你确定彻底坍塌了吗?还是只是听说?”

楚禾面色阴沉,目光对上迟珥,压迫感十足。

“朝中数年没有拨款,阖州府也不曾提及……你想得到的,涂松宁应当也有所考量。”

想到一种可能,迟珥又立马否决。

连唯一起作用的大坝都三年不曾修固,上游那处绝计不可能留存。

不过……

“如果再另建一座堤坝拦截水流呢?”

“第四处?”

四目相对,两人异口同声。

声音蓦地拔高,细听之下好似还带着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