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算计
叶蓁向泓妃福了一福,面无表情地道:“妾惶恐,自认为人在和椴王府便是王府的奴才,没想到竟是母妃的人。母妃的爱子之心王爷与妾记在心里,此事是妾的错,在此给母妃赔礼。”
泓妃面色一变,余光瞥过贺之。贺之微微摇头,她回眸,转向叶蓁,深吸一口气,懒懒地道:“罢了,我与椴儿有些贴己话要讲,先生的院子已修葺好,王妃受累,代椴儿陪先生去瞧一瞧吧,新婚第二日,这课停上一天也无妨,也不差这一日。”
夏椴脸上原本欢喜的神色此时已荡然无存。明明觉得“不差这一日”很是刺耳,但叶蓁不想新婚第二日就忤逆泓妃,在贺之的示意下默默退出殿外。
待叶蓁走远,夏椴才直起身来。他的面容平静,只是眸中已无光,又恢复到之前那种行尸走肉的模样。
泓妃盯着夏椴微微颦眉:“你这王妃模样倒是不俗,看上去也算稳重,只是个不服输的,伶牙俐齿不讨人喜。你性子软,得拿出为夫的气势来才好。”
夏椴回:“王妃初来乍到虽不懂这里的规矩,但一心想着儿臣。府中下人没规没矩也不是一日两日,王妃作为这王府的女主人,自然要拿出些威严来,不然那些刁奴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泓妃面色一红,以帕拭口,掩饰着面上的尴尬。而后又道:“你要的先生请来了,只是,以你现在的年龄从头来过的确晚了些。我已同李先生讲过,基础的已然来不及,那便只教些你父皇最爱的治世谋略便可,也省得你父皇问话时你什么都不知。”
夏椴的语气客套又疏离:“请母妃放心,孩儿必尊师重教潜心学习,只是,这知识是儿臣想学,并非为讨好谁。不过母妃大可放心,儿臣必会努力不让您失望。”
泓妃盯着夏椴,面上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有心要与他拉近些,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反而让母子二人隔阂更深。许是怕说多错多,她不再多言,起身向外走去。
穿过一条长廊进到后院,月门的一侧是夏椴的起居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仅目光所及,便有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叶蓁余光瞥向贺之,见他也在盯着那些侍卫们瞧,只不过,他的目光是审视是确认,而不是疑惑为何有如此之多。她的心一沉,收回视线默默向前走去。
经过此处继续向前走,往东拐,有一个围湖而建的院落,虽在同一府中,但因装饰不同,让人有一种独院的错觉。
贺之本落后半步,屏退众人后站在了叶蓁的身侧,开口便是:“你还好吗?”
叶蓁不语,先一步跨进院子四下打量。房屋围着一个四方天井而建,天井中央凿了一贯穿整个院子的长方鱼池,池中有假山,引湖中水,还种了几株莲花。走进最大的房子,叶蓁围着房间绕了一圈,许是离湖过于近了,总有淡淡的霉味,走到哪都湿漉漉的。所有的家具全都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她虽不太懂,但瞧着个顶个敦实。没有惯常大户人家的镶金描银,连雕花都未曾看到几处,有张宽阔的书案来自于一株极粗壮的树,深褐色,仅仅只是简单打磨,尽可能地保留了原本的形态。伸出的枝丫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的香味她从未闻过,不过靠近时霉味的确闻不到了。
贺之无心看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叶蓁身后又问:“你还好吗?”
叶蓁环视一周,看向贺之的那一瞬露出了一丝审视的表情:“兄长是指什么?洞房花烛吗?夏椴很好……”
“不是,不是。”贺之眼睛一跳,许是没想到叶蓁会如此直白地讲出来,立刻打断。其实他也不清楚问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想知道她到底好不好。可是,她表现出来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衣着华丽珠翠满头面色红润,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幸福小妇人的姿态。他很慌乱,从未有过的慌乱,环视四周,唯恐隔墙有耳,也顾不上避嫌,转身关上了门。他手扶门框许久未动,也未回身。
“你在怨我。”
叶蓁认真想了一下:“不,只是觉得我认识的舒贺之与真实的并不一样。”
贺之转身,猛地抱住了叶蓁。他越矩了,之前,明明伪装得极好。
叶蓁愣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推开贺之,向后退了几步:“虽说您是兄长,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我已嫁为人妇,总还是要避嫌。”
手一空,贺之的心跟着急跳了一下,拖着并不方便的腿走到叶蓁面前,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出她是否着恼,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很平静,一如既往得平静,只是这平静总让人瞧着不踏实。
叶蓁知道贺之又要与她解释一番了,就如怕旁人不懂她的心思她总想着啰嗦几句一般,只是,她与他啰嗦得少,反而是他,总想着将一些她看不到的想不到的没有经历过地都啰嗦出来。她不想将他的那些话想成是在辩解,她其实心中也清楚,他很怕她误会,可是,在她那一是一二是二的脑袋里,亲近的人不该隐瞒那许多。的确,她对他失望了,她以为在周围人都尔虞我诈之时,至少,他们是坦诚的。
叶蓁有些不想听,贺之见她盯着几案许久,便上前解释道:“这是夏椴命人砍了湖边的老树亲自给你做的见面礼,只是那夜你在旁边院子住得短,许是没注意,我瞧着喜欢,便让人搬了过来。”
叶蓁的确无甚印象,比起寝殿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摆件,她的确觉得这张书案更古朴别致。她抬头,淡淡地道:“夫君送我的东西,兄长自作主张了。”
“不是……”
“不是什么?你也与泓妃一般觉得夫君自小目不识丁可以随便无视他对吗?作为他的先生,你是否觉得他不值得教授?所以才一开始便教他那些晦涩难懂的所谓治世之道!你根本就不想教他,如今你倒是讲讲你与泓妃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是想培养出个什么都不懂的傀儡来吗?”
贺之怔怔地看着叶蓁,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叶蓁缓缓抬眸,迎上贺之的视线:“学识只是其中的一面,夫君更需要的是走出这四方天!风景美有何用,锦衣玉食又有何用,只不过是监禁他的牢笼。泓妃一直以来对夫君不闻不问,所为何故?因她将夫君当成她这一生的耻辱!为耻辱请如此高学悬浮于天的先生,不是觉得愧疚,怕是起了野心做给旁人看要堵住悠悠众口吧!”
贺之仍旧不言,只是瞧着叶蓁。
叶蓁索性说个痛快:“兄长,我只说一次。我不反对你报仇,甚至,我希望你能尽快大仇得报。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公私分明,更希望你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忘了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停顿片刻,她走向门口,“夫人是位巾帼英雄,她拼了命去护你又不止只是护你,因为她最清楚,你倒下,边疆必会迎来动荡,所以将军府被劫那夜,她可以牺牲孩子和自己,都为你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还是不要让她失望吧,她已经很不幸了。”
“我是为你好。”贺之突然在叶蓁身后开口。
叶蓁没有回头:“你隐姓埋名冒险来此处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复仇大业?和谈为我好!”
贺之急切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夏椴,也知你也不想困在这四方天中,如今只是权宜之计,我会救你出去,你再等等,我会向你解释的。”
“你怎知我不喜欢夏椴?”叶蓁回头,眼睁睁地瞧着贺之的脸逐渐褪去血色,“或许我是不懂什么喜欢,但我懂在我与他结亲的那一日我们成为了夫妻。何为夫妻?我学到的知识夫妻要一条心要同患难,故,我们永远都不会做那同林鸟!这些时日,你做了许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情,我信你是权宜之计,只是我拿你当亲人,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连我也算计了进去,我死不足惜,但那样的你便不是你了。”
打开门,叶蓁迎向呼啸而来的风,要讲的话已说尽,至于以后,那便要看自己的造化。深吸一口气,她走到院子冲外面喊:“来人,将书案搬到书房去,给李先生重新换一张!”
立刻有几人小跑进院,当着贺之的面七手八脚地将书案抬了出去。
叶蓁向院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向那些仆人道:“找些工匠将这鱼池填掉,这般潮湿如何住人!”
不远处的成骅瞧着叶蓁的脸色,见四下无人犹豫着上前。
叶蓁等着成骅,见贺之也走出院子,便将成骅拉到离贺之稍远的地方与他耳语起来。贺之想听,可偏又听不到,盯着外面的日头心想左右不过那些事,叶蓁还是操心他的安危,不然也不会命人将这鱼池填了,他的伤腿无法在潮湿的地方久待。想到此处,他刚刚那如刀绞的心总算缓和些许,便识趣地没有上前,由他们去。
叶蓁将一个小小的瓷瓶和一个药方递给成骅。成骅接过,向她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贺之盯着成骅将瓷瓶和一张纸塞进衣袖中,心里又犯起了嘀咕,待他近前,问:“什么?”
成骅立刻回道:“是王妃给戚巽公子的,说近些日子多有不便,香囊的药该换了。”
“前几日不是让彦梁刚给了吗?”贺之猛地刹住脚步,眉头一皱:“怎么还有!”
成骅见状赶忙从袖中掏出瓷瓶来:“这是将军的,王妃叮嘱了,要你每日服上一粒,服完,便可抵御这里的潮气了。”
贺之未回应,片刻之后才从牙缝吐出几个字来:“我倒把戚巽给忘了!”
成骅余光看向贺之,心想,叶蓁果然是他们之间最敏锐的那个,所有人都认为为了家国为了复仇,无论贺之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是有情可原的。只有叶蓁,将一切看得透彻又绝不和稀泥更不会逃避自我安慰,最能在紧要关头劝他几句拉他一把。其实,成骅也很怕,怕没有在叶蓁身旁拉着贺之他会如脱缰的野马,更会怕这个变了的贺之越想越远再也无法回头。
坐在书案后的夏椴精神有些萎靡,叶蓁不用问便知与泓妃有关。她并未提及,拉他到藏书架前翻了翻,见四下无人才道:“硅步千里才可积微成着,有那胡思乱想的功夫,你可以多认些字。”
夏椴回过神,转向叶蓁,突然伸出双臂,可就在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又缓缓放了回去。叶蓁瞧得真切,伸手将他的双臂抬起,环住自己的腰,而后抱住他,道:“记着,我们是夫妇。”
夏椴箍紧叶蓁,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照旧,和椴王府又安静了下来。日常授课以贺之为主,叶蓁旁听,而后她会在闲暇时根据夏椴的理解能力再次讲解。夏椴听得极其认真,只是叶蓁与贺之的见解略有不同,每当此时,她便会提醒他要跟随自己的心意,首先要学会自己去分辨去思考,错了不要紧,总还有她在旁边指引。
偶尔叶蓁也会做先生,只是,她并不着急教授夏椴学识,第一日给了他一张前一日写的字,都是简单常见的;第二日她将所有的小玩意摆了出来,只让他玩,不提醒也不限制他做什么;第三日,她将他之前平日把玩的、喜欢的东西全记在了心里。夏椴每次都很配合,将这些当成贺之课业的调剂,每次都是意犹未尽。贺之瞧在眼里,一边佩服叶蓁,一边心中很不是滋味。
除了陪夏椴读书,叶蓁也开始留意他与府中下人的关系。比起做这府中的主子,作为祁国最尊崇的皇子新晋的和椴王爷,他完全没有任何皇亲国戚的架子,比起发号施令他似乎更习惯去听令。而那些下人们虽表面上还算恭敬,但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却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柳丹除了伺候叶蓁,余下的精力奉命全放在了那些下人的身上,每日报来的消息都不会重样,每次讲完都忍不住感叹:“王爷之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将这些下人们惯得无法无天!”
叶蓁虽不习惯陌生人侍奉,但也知道入乡随俗,毕竟这王府不比平常人家,柳丹也不能时时跟在身边,能迁就的也尽量去迁就。只是,也不知是她太聪明还是那些侍女和侍卫们太笨,一眼便能瞧出他们在监视她。她清楚,他们不止在监视她,也在监视夏椴。只是,似乎早已习惯,也已接受,他的平静与她天生脾性不同,更多的是因麻木生出来的得过且过的无奈。叶蓁却无法容忍,心中盘算着早晚要将这些人撵回泓妃府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