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超被穆方一再逼紧,简直有些不能再摆脱了,带着迟疑不决的神色,很羞涩的向穆方说道:“穆老师,我已一再说明,实在说不上会武,我只练过这趟长拳的大路子,至于怎么拆,怎么用,我实在一窍不通。穆老师非让我练不可,我只好遵命。只望老师多多包涵,多多指教我。”
穆方含笑道:“老弟,你太谦虚了!你不要疑疑思思的,我还能欺负老弟不成么?”说着将双拳一抱道:“请!”
穆方步步紧逼,蒋超无法再拒,遂说道:“我谨遵台命,我自己老着脸练一趟,有不对的地方,你老多指点。要是跟我过招,我可不敢。”
穆方道:“老弟,你请练吧。”一侧身,将手一挥,向一班徒弟们说道:“你们闪开点,看这位蒋师傅练两手,你们学着点。”
徒弟们哗然的散开,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议。
蒋超心里暗自想:“一时的莽撞,自寻来烦恼!我若是往好处练,他定要逼我动手。我若不好好的练,恐怕他们又要当面嘲笑我。我该怎么办呢?”自己一边往场子里走着,一边心里盘算着,倏然把主意打定,且先不露自己在拳术上的功夫:“我倒要先看看这位穆师傅到底有真功夫没有?果然看准了他的本领,我真能降得住他,就给他个苦子吃,让他以后少倚老卖老,看不起我们年轻人!”
寻思着,已走到场子南头,穆方跟在蒋超身旁,那一班徒弟们散漫在四周,十几对眼睛全盯住了蒋超。
蒋超赧赧的先把心神摄住,只装作看不见这些人。溜了半圈,立刻向穆方双手抱拳,一揖到地,又四面一转道:“老师傅,众位师兄,别见笑,多指教,我可献丑了。”说了这句话,立刻一立门户,按长拳摆了一个架式,向穆方道:“这么开式对么?”
穆方道:“那有什么不对?老弟你练吧,别客气。”
蒋超这才双拳一挥,眼神一领,立刻一招一式的练起来。
蒋超故意的把趟拳练得散漫迟滞。穆方微笑着,向他一班徒弟说道:“你们看见了?人家这位蒋师傅这趟拳,才是受过名人真传。你们看,练得多稳,练得多准!”
蒋超把这趟长拳九十一式从头练完,虽然拳慢,但手法到家。一收式,复向穆方抱拳道:“献丑献丑,让穆老师见笑!哪招不对,穆老师费心指教指教。”
穆方凝神看完,眼珠一转,笑着凑过来,说道:“老弟别客气,练得很好,这才真正是名师所传。不过,这里头还真应了我的话。老弟所练的不是不对,实在你我彼此不同。看起来南派北派果然有别。老弟你那手‘仙人照掌’跟我练的截然两样。老弟,你再比画一下看。”
蒋超听了心想:“也许南派北派真个不同,我何不趁这机会,引逗他练练?究竟是怎么不同,我也长长见识。”遂欣然来到场心,穆方也跟了过来。
蒋超照样亮了个“仙人照掌”的架式。穆方道:“老弟,这一手最显然不同,你这手变招是什么?”
蒋超道:“这是个攻势。这招用不上,跟着变招一杀腰,用‘连珠箭’,上步穿掌。”
穆方道:“我当初学这手时,我的老师说过:这手‘仙人照掌’只要用不上,赶紧撤招取守,取走,不能攻击。这不是跟北派长拳大相反了么?来,老弟,你只管进招,我接一个试试,看看这两种打法在实用上,到底那个得力,就知道那一种练法对了。”
蒋超此时见穆方说的情形颇为蹊跷,不觉引起好奇之心,心想:“我不过假装不会。我若是真打不出功夫力量来,连年师傅也暗含着跟我栽了。”心里这么想,口中还是谦谦让让的说道:“我只能摆个架式,我那配向老师傅发招呢?”
穆方道:“老弟,你又固执了,武术上要不这么身临其境的换招,那能分得出好歹来?再者,我说句放肆的话,我还会让老弟你打着么?”
蒋超脸一红,暗中着恼:“你也太狂了!你就看透我打不着你么?”陡向穆方说道:“这么说,我就遵命!”
蒋超仍施“双蝶掌”的招术,倏然往外一撤招,穆方用“双推窗”一接道:“这就把你的招术拆了。”蒋超应声倒地。
穆鸿方慌不迭的抢上一步,伸手相扶道:“这是怎么说的!太对不住了,摔着哪儿没有?”
仗着武术场子上,全是铺细沙的土地,蒋超又用左手支撑着,算没把脸给抢破。蒋超站起来,臊得脸都紫了,心上十分难堪,勉强的笑了笑,向穆方道:“穆老师,谢你手下留情!你这才信我没有功夫吧,你要想打我这个样的,绝不费事。我……我本来不会么。”
穆方冷笑一声道:“老弟,你下过功夫,没下过功夫,你自己总知道。若不是我姓穆的还长着两个眼珠子,哼哼,准得让你蒙住了!”回头向徒弟们说道:“怎么样,你老师没瞎吧?”呵呵的大笑两声,又道:“你们看人家,年纪轻轻的,总算练得不含糊,换个人,就得扔在这里。当然,你们教师除外。”
蒋超方才明白,人家竟是借着自己,炫弄拳招,好增加门徒的敬佩,他越发的羞愧难堪,当时也不敢跟他翻脸,含着一肚子怒气,向穆方抱拳拱手道:“穆老师,我打搅了半天,耽误了师兄们练功夫。我跟你告假,咱们明天见吧。”
穆方立刻推下笑脸来道:“老弟,你怎么真恼我了?我不是说在头里了吗?就是我们两人过招,也不算是你踢我的场子;谁胜谁败,全不得摆在心上。老弟你怎么认真起来?”
蒋超道:“那是穆老师多疑,我要早早歇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穆方道:“老弟,你可真想投到太极门下学艺吗?”
蒋超至此更不隐瞒,立刻说道:“不错,我天性好这个,学而不精,到处吃亏受欺。我立志投访名师,要把功夫练成了,免得教人轻视。我这次出门,就是专为这个。”说罢转身。
穆方忙道:“好,有志气!老弟,我是直性人,有话就要说出来,你可别多疑。我想武术的门户很多,那一门的功夫练纯了,全能成名。你何必认定了非投太极门不可呢?只怕老弟你去了,白碰钉子。这位陈老先生脾气那份古怪,就别提了,谁跟他也说不进话去。他这太极拳享这么大的威名,可是并没有什么徒弟,这么些年来只收了五、六个。慕名来投奔他的可多呢,只是大老远的奔来,个个落得败兴而返;他不愿收徒。并且即使他勉强收录了,两三年的功夫,不过教个一招两式。只我们这本乡本土练武的人,跟这位陈老先生几乎是怨言载道;就因为他拒人太甚了。蒋老弟我不是扫你的高兴,只怕你这次去了,还是白碰钉子。再说学旁的武功也是一样,何必定找这种不近人情的人呢?”
蒋超此时对这位穆老师已存敌视之心,就是他的话全是真的,自己也不肯听他的。遂虚与委蛇地说道:“好吧,我自己思索思索,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强忍着满腔羞忿,遮断了穆方的话头,略一拱手道:“明天再谈。”
穆方很得意的装出十分的谦虚,笑着说道:“别走啊,咱们再谈谈……困了?咱们明天见,我可不远送了。”
蒋超半转身子说道:“不敢当!”拉开门闩,悻悻的出了别院,回转自己房间内,把门掩了,躺在床上,越想越难过,想不到自己无端找了这场羞辱!自己本来是想让着他些,免得让他在学生面前丢面子。可他嘴上说只是试试招,到时却来真的,让自己反而丢了脸。
江湖上险诈百出,自己就是拿诚意待人,人家依然以狡诈相对。这位穆武师把自己玩弄得如此歹毒,这就是很好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