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是夏莉的脸。
符合人类对美丽和可爱的定义,哪怕在地狱也是首当其冲的漂亮。
她身姿高挑,神情总是习惯性的带着一种不该属于地狱的纯真与烂漫。
……你有些想念真正的夏莉。
你其实知道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她的天真与近乎盲目的善意,甚至会觉得她既傲慢又愚蠢——
但你却如此喜欢夏莉这份近乎莽撞的好心。
毕竟,要不是因为她这份不顾一切的、想要拯救他人的心,因为她这份在地狱里已经能被人称之为是“愚蠢”的善意……你现在八成已经不是你自己了。
关于夏莉的善良,你大概有很多话可以说。
但此时此刻的你在凝望眼前夏莉的面孔时,心中却涌现出一种想要冷笑的冲动。
……
“你闹够了没有。”
在被那把刀刺穿胸口后,你沉默了许久后才看着眼前的夏莉?冷冷道。
见你突然口齿清晰的开口说话,她?立马瞪大了眼睛,很显然是没有料到如此。
虽然现在的你形貌丑陋,但你却直视着她?的眼睛,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确实允许夏莉杀死你,但“祂”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碰到了你的底线。
大抵是因为“祂”有自信能够在这样的时刻里完全控制你,所以在面对你突如其来的反抗后,祂没能反应过来。
面对“祂”不合时宜的片刻怔忪,你的反应极快,只短短一个瞬间,你便将自己意识的控制权从祂手中抢了回来。
你的时间不多,因为你不知道在你和祂都没有在控制身体的时候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你必须要在无意识的自己伤害到客栈的魔前离开这里。
……离开你内心深处这片“流放之地。”
毕竟你不该在这种时候来到这里。
没打算再给“祂”任何机会的你,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捏住那柄刺入你胸口的短刀。
“啊……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疯疯癫癫的啊。”
“……在自己意识被刺穿的时候,你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拔刀?”
看出你想做什么的祂瞪大了眼睛,面露嫌弃的嘟囔着。
锋利的刃割破你肿胀的手掌。熟悉的深红色烫血自你的掌心溢出,而后滴滴答答的顺着你胖萝卜似的腐烂手腕,落入祂为你准备的漆黑深渊。
见你似乎是认真的,给了你一刀的夏莉?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
但祂倒是机灵。
因为在你做出更多的动作前,祂灵巧的跳跃着后撤远离了你的身前,像是在警惕你会做些什么。
“……呵。”
见状,只觉得好笑的你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随即紧紧握住那把深深刺入你胸口的短刀。
随着你抽拔凶器的动作,祂故意赋予你的臃肿身躯开始黄油般融化脱落。
你纤细苍白的手臂轻轻晃着,就像两节试图抖落霜雪的细枝。
……可那把刀刺的实在是太深,你必须用尽全力。
冰冷的铁刃磨蹭着你胸腔的骨骼,脏器哀叫,血肉蠕动。
但和先前被大海拽来拽去,然后再在峭壁上撞个七荤八素不同。
因为被刀子插进胸口的疼痛是尖锐且包含恶意的,痛的你头皮发麻。
可那份疼痛越是强烈,你捏住刀刃的手便收的越紧,像是要逼迫自己清醒。
利刃穿透你的皮肉,紧紧抵在你指骨上——
直到你撕扯般把那把刀抽了出来。
“咳!……嗬、嗬……呼。”
虽然你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但因为先前的折磨,你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两眼发黑。
就在你拔出那把刺入你胸口短刀的一瞬,你原本由祂虚构而出的世界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猛然破碎!
伴随着“隆隆”巨响,一阵强劲狂躁的风从你身上迸发。
它们吹飞了四溅的碎片,吹的你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狂躁的舞动。
——而你原本黑黢黢的世界,也在这震撼人心的瞬间变得壮阔起来。
祂为你准备的“谢幕”被击碎了。
原本逼仄的虚无如同一层伪装的皮般被褪下。
空间激荡起的剧烈潮涌,衬得纹丝不动的你就像一根定海神针。
此刻,本就应该属于你的世界在解构后又飞速重组。
万里无云却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天空高悬在你头顶,如同明镜般的水匍匐在你脚下——
现在的景色,才是你印象中的那片“流放之地”。
你永远不会记错这里的模样,毕竟你被剥夺的名字和不少记忆都在这里流浪,等待着某一天你能够将他们赎回。
你:“……”
你沉默的凝视着那片因为望不见底而显得一片漆黑的水面,双手撑地,劫后余生般剧烈地喘息着。
间隙中,你从镜子般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脸。
……看到了■■■的脸。
一张苍白、冷淡的脸。
哪怕经历狼狈也矜持惹人怜爱的美人面,代替了你原本被泡发了的丑脸。
几滴裹挟着火焰的液态黄金从你的面庞滚滚而落——那是你在成为■■■后才会流下的眼泪。
……
真是令人感慨,你居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落泪是在什么时候了。
因为你的泪水现在是燃烧的黄金,处理起来很麻烦。再加上你现在仅剩的这半灵魂令你几乎不会有太多脆弱的情绪,这导致你很少哭。
被烧红了的黄金如同血泪般在你的脸上留下两行悲怮的红痕。
流动的金体带着永燃的白火落入水面,祂平静的停留片刻后,才闪烁着光芒沉入你的脚下。
你默不作声地盯着它,直到那份光芒彻底消失在那片黑渊中为止。
你一边用手捂着自己正在愈合的胸口,一边微蹙着眉头用手蹭去脸上的“眼泪”。
灼眼的金色在你的虎口燃烧着。
上一次你落泪还是在遇见夏莉前。
那时的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眼泪需要你自己动手才能将其熄灭。
但好在你的眼泪还算“温驯”,不然烧掉廉价公寓的可能就不是因为火并,而是因为你的眼泪了。
……还真是苦中作乐的回忆。
你垂下眼睫,你先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压灭了自己的眼泪。而后才用自己脚下的水洗净了手上还残留着的金色泪痕。
金沙如同一条细细的涓流,平静地汇入了深渊。
“这可是真正的黄金,如果当初你把这些东西卖掉,哪里还用的着住在那么埋汰的地方?”
见你依然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祂有些不满的这么问了一句。
你没想到祂居然会在狠狠坑了你一把后主动开口。但由于你的愤怒已经超过了阈值,这导致你现在看向他的时候,心中竟平静异常。
你漫不经心地扫了祂一眼,抿了抿嘴唇。但很快,你又仿佛被对方的发言逗笑了般意味不明的翘起嘴角。
“……如果你想杀我,准头还是差了点。”
你缓缓抬起脸看向站在你面前的“祂”。
此时的祂已经褪去了所有演员的皮,变成了你自己的模样。
凝望着祂的龙女神色坦然宁静。
如果不是因为她神情疲惫,脸颊带血,手上还捂着向外渗血的伤口,大概没有人相信她早前经历了什么。
“切。”
看着■■■居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没有得到自己想看到场景的祂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不屑的短音。
“没意思……”
面对祂令人火大的发言,你还是没有说任何话,只用自己古井无波的金瞳盯着祂看。
实力使然,总是面无表情,遇到任何事都毫无波澜的■■■在大多数魔眼里都是无所不能的万事通。
但是此时此刻的她却看上去令人难以置信的瘦削。
她用近乎固执的姿态单膝跪地,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撑着地面。
她昂起头与祂对视,目光平静又坚定。
这使她看上去像一株山崖上独身的落雪细松。
明明脆弱到看上去一吹就倒,但她偏偏在那里孑然一身,固执地伫立了千千万万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