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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李经方挺直腰板,端正站在辩护席上,他一句不落的听完了控方的发言。

随即,他抚了抚起皱的衣袖,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将丧母的悲痛埋藏心底之后,又将素袍的下衣摆使劲拉了拉,整个人,显得笔挺而干练。

随着法官向他点头示意,李经方从容不迫,按照我国近千年来的传统礼仪,先是对这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表达敬意:

“戴雪先生,首先,我很钦佩你的工作态度,你确实是具备了一个法学家应有的一丝不苟,在此,我仅代表我个人,向你致以诚挚的敬意。”

说话间,李经方向戴雪施了一个抱拳礼,戴雪起身,同样礼貌的欠身回礼。

礼节走完,接下来,就是接上兵锋的时候,只听得李经方突然话音一转,口吻骤变:

“但是,戴雪先生,我还是想友好的提醒一下,这里,不是英吉利,也不是德意志,更不是已全面西化的日本岛国。这里,是中原大地,是大清国的合法领土。

那么,我想请问,戴雪先生,您作为一个资深的法律从业者,对于主权国家的国内法是否高于国际法这个问题,作何解读呢?”

戴雪摸了摸毛孔粗糙的大鼻头,眼神躲躲闪闪,明显不愿正面回答这个充满陷阱的问题:

“法官大人,我在开庭时曾说过,我们控辩双方不应该就国际法的优先性而展开讨论。”

法官闻言后,心领神会,他庄重地拿起了象征律法公正的法槌,重重敲了几下。

“砰砰砰!!

辩方代表,刚才本法官已经提到过,请你尽快自述辩方观点,不要再讨论庭外话题。”

李经方粲然一笑,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下巴上短碎的胡渣,他在心头默默沉吟片刻:

“饮恨百年辛血泪,始至今朝未雪耻。

消磨几代豪英杰,冀希后世能图强...”

随后,他将发散的瞳孔渐渐收拢,把紧咬的牙关也慢慢松开,愤怒,并不能解决眼下问题,它只会使自己的思绪更加混乱。

“尊敬的法官大人,各国公使们,针对控方指出的三宗罪状,以及提出的三条诉求。我代表辩方,向法庭作出以下辩护词:

首先,关于芜湖教案一事,修女领走孩童是真,神父拒还幼儿是实,控方代表,是否同意我的观点?”

李经方火力全开,嘴上发起攻势时,肢体还配上了利落的动作。

戴雪沉默点点头,没有回话。

“那好,诸位在我国任事已久,也算是半个中国通了,不知是否听闻过,“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这句词。”

庭上五彩斑斓,圆圆滚滚的一片人头,在微微颔首之下,如同波浪一般,齐整壮阔。

“我国民智虽未全开,但对于血脉相连的幼儿有一种天生的保护欲。

这是妇女们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亲生骨肉,难道,她们连追问下落的权利都没有吗?莫非,她们连夺回骨肉的行为也不被允许吗?”

庭上寂静无声,只听得凳脚在地板上来回摩擦的声音。

“再者,作为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他们的首要职责是什么?难道不是保境安民,护佑百姓吗?所以,他们在自己的国土,保护自己的国民,这有什么错吗?

尽管,百姓之中难免会有歹心之人,但我们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以一人之过,责百人之错。”

“李大人,你这句话,貌似有些偏差吧?”

法公使慵懒的声音打断了李经方的慷慨陈词。

“法律本身就是制裁犯罪,维护公正的一把利剑,怎么到了你这里,这把利剑就入了鞘,变成了一个只能用作敲打的木棍呢?”

“这位公使,接下来我要说的,正是这点。”

李经方的灼灼目光穿过人群,与法公使的眼神短暂交锋后,他再次接过话头,侃侃而谈:

“你们西方的法律讲究的是客观的公平与公正,但我们东方大国,遵从儒家之道,重视仁爱义理,看重的是和谐与秩序。

管中可窥豹,这也可以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我国百姓对于西方的天主教、耶稣教、还有长老会等等外来的教会,如此抵触厌恶。

究其原因,不就是各个国家的民众,长久以来,所信奉的神灵,所尊崇的信仰,几乎都是大相径庭吗?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我国民众注重健康和养生,常常于午后小憩;而对于你们西方而言,工作效率和时间利用才是第一要位,所以,你们不少人认为午休是在浪费宝贵的生命。

在座的诸位,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但是,对于这件稀松常事,哪位大人能讲出,究竟谁对谁错,孰是孰非?”

庭上的脑袋又开始左右摇摆,远远看去,像一群正在旋转的小陀螺。

“李大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法律的公正性,和社会的公平性,而不是在这里讨论各国人民睡不睡午觉,这种与生俱来的习性差异。”

“呵呵~~”

盯着这位身着深灰色羊毛西装的德意志公使,李经方差点破口大骂。

“奸佞之徒,幺幺小丑,还敢在我面前,妄谈公平正义!”

一想到这里,李经方再也忍不住,他感到体内似有一股熊熊烈焰,正在四肢八脉横冲直撞,似乎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他强忍着浑身战栗,怒目切齿,语气冰冷,一字一顿地吐露出了长埋心底的字眼:

“这位公使,请你扪心自问一下。

请问,割地赔款,殖民奴役,能对得起公平一词吗?

试问,强开门户,迫使通商,能扶得住公正二字吗?

在你的脚下,在这片饱沾鲜血的土地上,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因战火侵袭,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如今,我们还有何颜面,在此大谈公正、平等,还要妄论人道主义。

诸位公使,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件可悲、可叹、更可笑的事吗?!”

他的语言如此激荡震撼,直直掀开了众人的衣冠。

他的目光如此寒冷刺骨,生生凝固了眼前的空气。

“大胆狂徒!竟敢在法庭之上,口出狂言!!”

同样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日公使愤然站起,对李经方的直言不讳大加指责。

“蕞尔小邦,同处一方。

不结同盟,反使刀枪。

愚蠢至极,自大夜郎!!”

“你!你!啊呀!!”

日公使哪里料到李经方敢在庭上公然辱骂自己,一时间,气得他怒火攻心,一口闷气没喘上劲来,竟然眼前一黑,向后栽倒过去。

“砰砰砰!!砰砰砰!!”

大法官使劲敲打的法槌,在此刻,却如同为双方擂鼓壮威一般,庭上非但没有安静下去,反而愈吵愈凶,愈争愈烈...